嬉皮犬类(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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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放学回家看到冯曜观,哪怕我早有准备依旧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客厅里坐着一个男人,头发很短,完全露出一副精致锋利的面孔,立体的轮廓在灯光下像是笼了一层暖色的薄纱,以至于他过于白的皮肤也健康许多,有了生气。
我视线不太礼貌地在他身上扫视,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起来不太好,也不算坏。
十年牢狱生活,现在他仿佛只是病愈出院般,仅仅流露出一点脆弱的病态,以及若无其事的平静。
他不需要做什么,只看着他,我内心便生出一点微妙的不详的预兆。
我胡思乱想的间隙,沙发上的人已经将手中的报纸放回茶几上,偏头,认真打量我后微微点头,“回来了。”
他的眼神很专注,我莫名感到一点别扭的难为情,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楼梯上飘。冯曜观始终安静地注视我,倏然微微歪头,稍显冷淡地笑了一下。
“在找你哥哥?”
不等我开口,冯曜观就站起来,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告诉我,“他回霍叔叔那了,离开前没有和你说再见吗?”一顿,目光环视一圈,“看来这些年哥哥有好好照顾你……那么久不见,不和我打招呼吗?邱邱。”
在他的注视下,我心跳加速,明知该怎样做,却张不开口喊人。
此时此刻,将将从似真似幻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我吞咽了一口,反应了好几下,还是不太理解他轻松的语气。
他不觉得现在的一切悬浮、荒谬吗?
邱令宜离开,蒋姚的死,霍熄的变故……有那么多他需要面对的事实。
我想了许多,指腹机械地摩挲着粗糙的裤缝,始终无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念头,最后我想,他才刚回来,当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感受变化,这没什么。可是我冷静后,旋即从他出口的几个字眼里迟钝地意识到——
冯曜观回来了,态度自然,仿佛不曾离开过。我和冯逍呈的十年安静地成为过去,冯曜观看见了,却视而不见。
原本鲜活跳跃的感受骤然变得很麻木,内心光秃秃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并不是真正想要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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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以为霍熄会很快出现,可是几天过去,他都没有来。这太不正常了。
较我和冯曜观相处的模式还要不正常。
我一直没有开口喊他“爸爸”,冯曜观也不催促,他如同出了一次远门刚归家的父亲,无比自然地对待我,甚至照顾我。
我不知道从前冯曜观有没有下厨的习惯,反正现在的早餐和夜宵都是冯曜观煮的。
他每天认真买菜做饭,此时此刻,明明就站在厨房里,却又没有烟火气。发现我一直偷看他,冯曜观有些揶揄地笑了一下,“你在看什么?”
我眨了眨眼,忽而腼腆起来,欲盖弥彰地转开脸,摇一摇头,须臾间又抿起唇,没忍住好奇心问他,“你很喜欢做饭吗?”
“随便做做,只是我发现做饭可以静心,你想要试一试吗?”
我摇摇头,内心模糊的感受再次冒头。
他正常得不太正常。这几天,冯曜观缓慢而有规律地适应着出狱后的生活,进入脱离整十年的社会。可他好像并不会因此而忐忑不安。
他已经足够平静,再静下去,就是一潭死水。
冯曜观点头,随手盖上锅盖,没有再说话,直至在餐桌上,他忽地又开口,“高三也不要绷得太紧了。”
他是指我这几天熬夜学习到很晚的事情。
因为我没有办法不在意冯逍呈的离开,只好用学习填满时间的缝隙,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尤其是下晚自习回到家,第一晚路过冯逍呈空荡的房间时,我产生过一种困惑,他真的在这里生活过吗?
否则一个人,怎么可以什么也不留下。
直至今天,从房间到离家去学校的路上,我才记起家中许多和他有关的东西,大到从他上锁的画室和坐过的沙发睡过的床,小到他用来熬粥的小砂锅……我开始思考换掉它们的可能性,方想了个开头,便卡顿住,因为我想起冯曜观今早起来做早餐,对这个用起来十分顺手的小锅随口夸了句好用。
他煮的是海参姜片粥。
吃饭时他像是触景生情,顺口提起一个人,“当初还是姚姚教会我做饭的。”
提起蒋姚,冯曜观眼底浮现出很浅的笑意,片刻后敛眸,整个过程他的面容都很沉静,神态既不像回忆出轨的前妻,也不像怀缅已经死去的故人。
只是在进食而已。
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清楚蒋姚已经不在的事实。
不过,蒋姚厨艺确实很好。冯逍呈大概就是随了她这点,蒋姚回来后稍加调。教,他做的饭便十分拿得出手了。
看上去酱油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样子,是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做家务却也很有一套。
大概在外人眼里,我寄人篱下才是最应该识相的小拖油瓶,可是蒋姚从来没有要我做过那些,她离开后,也有冯逍呈接手安排我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包括水电费在内的生活杂事。
甚至我穿的衣物鞋袜,都有冯逍呈准备。
这样看,他确实一直在照顾我。
我在胡思乱想,冯曜观已经吃干净碗里的粥,端坐在桌前,不悦地看向我,“吃饭的时候专心一点,不要想东想西,如果是想哥哥了,你可以去找他,你们之间又不需要因为我回来就改变什么。”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又被其中的内容吓得差点吐出来。
定了定神,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他不可能知晓我的心事,以及我和冯逍呈发生过的许多事。
我端正地答了一声,按耐住,低头埋进碗里专心吃饭,没多久,又忍不住想,霍熄真可怜。
该怎么说呢……冯曜观的表现一直很从容,或者说顺从,简直有一点逆来顺受。可他的姿态并不窝囊,相反有股平易近人的傲慢,十分具有迷惑性,令人产生他可以为你剥掉冷情外壳,露出柔软腹腔的错觉。
可是,但是,他不会爱你。
第72章 他只欺负我
不知是因为什么,最近时间变得飞快又漫长。往往感觉过去许久,数一数,才发现距离冯曜观回家不过短短一周。
这一周,我没有再见过冯逍呈。
但从冯曜观口中我时常听到他,冯曜观并不避讳提起任何人,甚至提及霍熄面色也如常。
我才知道从前冯逍呈真的很喜欢追在霍熄屁股后面喊叔叔,他十分信赖当时还像个正常人的霍熄。这使我想起在病房门口听到过霍熄似假非假的抱怨——
“我没有想过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叔的小孩会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强奸?哈,你故意的。”
原来他们隐藏的血缘纽带之上曾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所以,冯逍呈选择离开,是因为他们悄悄和好了吗?我不知道。
这种想法本身便有点白痴,他们又不是打了一架导致感情破裂的好朋友,怎么可能轻易修复关系……因此,我始终不明白冯逍呈为什么要离开,想到最后,似乎答案只有一个。
他要避开我。
每当得出这个结论,我便会想,我应该减少每天想起冯逍呈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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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按部就班。
只有这晚,冯曜观忽然来到我的学校。
原先我是不知道的,毕竟他来时并没有告诉我,但他就站在教室后门外,此时正值晚自习放学,很快就有同学注意到他。
待我察觉到时,赵子怡已经在同他说话了,冷不丁侧头对上我的眼睛,她愣了一下,挪开视线转同冯曜观说话。
“叔叔,邱寄出来了。”
冯曜观也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转回去对赵子怡说了些什么。
我没能听清,只看见赵子怡眼睛弯了一下,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可等我走近,她的表情已经收回去,自然地同冯曜观说了声“叔叔再见”,便离开。
回家路上,冯曜观提及赵子怡时我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应该才见过我们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