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17)

　　沈复生笑了笑，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我没想那么多，我原本只是想挣钱而已，可是宋学长刚才一番话提醒了我，我如果为了钱接受了你的邀请，断的就是我作为一个医生的路。"
　　"哈？我请来你就是当医生的，谁要断你的路了？"
　　沈复生摇了摇头："学长还是不要把国外的那一套直接搬到国内来用，国情不同，我怕你撞到南墙，头破血流。"
　　宋惟原本也不是单纯为了医院事业才来找的沈复生，但是被他这么说，一腔争强好胜的心全被他挑起来了。
　　"国情哪里特殊了？我这是响应国家政策，未来民营医院才是主流大趋势，你一个金字塔里的小医生，不要对我的商业头脑妄加评断。"
　　"我是不懂政策，但是我懂病人。任你志向再远大，病人只要听到私立二字就会退缩。没有病人的医院又怎么经营？除非你去坑蒙拐骗。没有大量的病例诊疗，再优秀的医生也会退化成白痴。就算你想走高端医疗路线，有钱人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年做不了几次手术的白痴医生手里吗？你要是心脏出了毛病，是来找我这个身经百战的医生呢，还是你自己手底下天天写论文的医生。"
　　"找、找你。"
　　宋惟原本的雄心壮志被沈复生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透心凉。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当其他人是傻子吗？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查房去了。学长再见。"
　　"复生你等等一一"宋惟话音未落，那边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宋惟捏着手机气得冒烟。
　　"行吧，你不赚白痴医生的钱，那你还是给阔太跳艳舞去吧！"
　　沈复生上班前去看一心，一心正乖乖地坐在病床上看着隔壁的小护士收拾东西。
　　"看什么呢。"沈复生了摸他的脑袋。
　　一心回过神来，看向沈复生的笑脸无比灿烂。
　　"复生。"
　　"叫叔叔。"沈复生无奈地纠正。
　　一心现在不像刚来时那样谨慎小心，对于沈复生的要求只是报以微微一笑，继续盯着隔壁床，脸上有几分落寞。
　　隔壁的小胖子做完了手术，恢复得很好，昨天就出院了。一心和小胖子没有什么交情，同住一间病房那么久都没有变成朋友，甚至没说几句话。
　　他舍不得的是那个漂亮温柔的阿姨。虽然阿姨也和姨婆吵过几次嘴，可是一心不讨厌她。阿姨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地让人心碎，仿佛他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似的，一心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可被她那样看着时也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可是小胖子很霸道，他不许自己的妈妈把关爱分给别人一分，所以后来阿姨也就不再看他了。
　　"复生叔叔，我想要妈妈。"一心道。
　　那个未知的狠心地抛弃了他的女人，如果此时在他面前，会不会也用那种温柔欲碎的眼神看着他？只要一个那样的眼神，他就会原谅她所有的抛弃。
　　沈复生在他身边坐下："我也想啊。"
　　"为什么她要扔掉我呢。"一心既疑惑又伤心，以前姨婆说因为他病了才被人扔到河边等死，所以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都怪他病了，妈妈才会不要他。
　　可是看到小胖子的妈妈，他才发现，别人的妈妈就没有抛弃生病的孩子。为什么只有他的妈妈这样狠心对他？
　　沈复生看到身边的小男孩越发沉郁的稚嫩的脸，十分头疼地把他揽到怀里。
　　"她肯定是疼爱一心的，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沈复生的安慰干巴巴的，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他只能这样说，豁达的一心惟独在这个问题上有点扭曲，沈复生不能再火上浇油。
　　难道要像某人对待他的方式，把这个世界的残酷本质都揭露在小朋友的面前？
　　在那个众人欢聚的宴会上，父亲无视他的辩解，选择维护那个诬陷他的女人，而把他扔到众人鄙视苛责的视线中央，沈复生就听到了大山轰然倒塌的声音，那是在他生命里屹立了他至此刻为止全部岁月的父亲的山。
　　沈复生记得自己跑到小桥边哭得声嘶力竭，既伤心又不解。林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桥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披一身月亮的清辉，高贵无比，一张嘴却尽是刻薄。
　　"你哭什么呢？难道你要跳河？”
　　“你才要跳河。”沈复生认出他是那个坏女人的侄子，顿时竖起一身的刺。
　　高挑的少年手插着裤袋，头顶一轮明月，向下瞥的眼神显得十分傲慢。
　　“她是你的后妈，你们都有财产继承权，天生就是敌人。你应该想到她会对付你，你也应该提防她，有什么好哭的。”
　　沈复生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人更讨厌的人了。
　　这个讨厌的家伙得寸进尺地蹲下来，比月光更白的脸凑近他。
　　“那你是为你爸爸的误解哭？其实他没有误解，他只是在儿子和妻子之间选择了他的妻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一定爱你，一定选你。他给了你生命，就必须给你钱，因为这是法律义务，却没有义务必须爱你。他在天平上选择了别人，抛弃了你，你觉得很委屈是吗？"
　　沈复生被说中了心事，眼泪更汹涌地滚出眼眶。
　　林誉叹了一声，站起身来。
　　“抛弃过你一次的人，就会抛弃你第二次。你不该对他留有幻想，不该让自己站在他的天平上。”
　　这是他和林誉的初见。林誉从小就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惜不能用来教导一心。不然沈复生觉得这个扭曲的小孩可能会当场变态，还是灌他鸡汤比较稳妥。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变态？沈复生觉得说不定他已经变态了，他除了给人做手术其他什么都做不好，生性懒散，不爱运动，不好好吃饭，他还路痴，说不定都是因为林誉那番话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
　　为什么要对小孩子揭穿残酷丑陋的人心？是鸡汤不好喝吗？！
　　沈复生继续给小孩灌他的夹生鸡汤。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一心的妈妈一定在哪个地方想念着一心呢。”
　　一心从他怀里抬起头，十分克制地说：“复生，你别说了。”
　　“叫叔叔。”沈复生掐着他的小脸。
　　一心随他揉搓，用漏风的嘴道：“复生叔叔，你放心，就算为了乃，偶也会克制自己的仇恨，不会触犯刑法，让乃伤心难过的。”
　　沈复生默默松开了手。怎么办，这小孩已经变态了吧……
　　离开一心的病房，沈复生给林誉打了个电话。
　　“林誉，我今天晚上要喝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转转转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019
　　沈复生一直想着晚上的鸡汤，上了手术台打开病人的胸膛，露出卜卜跳动的心脏，他举刀沉思了片刻。
　　一助紧张地看着他，看看病人的心脏，看看他，再看看病人的心脏。
　　这心怎么了吗？只是一个常规手术，为什么让号称天才圣手的沈医生陷入了沉思？！难道内中深藏什么他看不透的玄机？！
　　沈医生终于再次动了起来，手伸到病人胸膛里持刀切开心包。
　　"恩……鸡心还是烤着好吃……"
　　一助："……"
　　只是到了晚上，沈复生还是没能喝到他心心念念的鸡汤。
　　林誉打来电话，说到晚上不回来了，让他自己弄点吃的。
　　"不，你还是在医院吃了再回去吧。"林誉很操心，"回去了你肯定就不吃了。"
　　"一顿不吃有什么关系。"沈复生站在茶水间拆了一堆糖包，往咖啡里一顿洒，看上去像女巫在做什么邪恶的药水。
　　"一顿饿不死我，我会活到你回来的。"
　　林誉顿了一下，道："不只今天，往后几天我都不能回去，复生，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几天是几天？"沈复生把拆开的包装纸窝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端着咖啡杯往办公室走去，"你要干什么去？又出差？"
　　"不是出差。"
　　沈复生脚步一顿，林誉什么都没说，他偏偏现在福至心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嘀咕着："那个丫头回去果然告状了吧。"
　　林誉没有解释，只是道："我得回家住几天，正好我妈前些日子一直催我回去。"
　　沈复生喝着咖啡，靠进自己不太舒适的椅背里。
　　"'恩，我知道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落下，还是他亲手斩断的绳子。眼下四处烟尘四起，待到迷雾散尽，尘埃落定之后，一切的真容才会显露。
　　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
　　挂了电话，沈复生几口喝掉快凉的咖啡，换衣服，下班。
　　林誉回家了，那个230平米的公寓就只是一座大屋子，太大太空旷，还没有吃的。
　　林誉回家了，他也要回家。
　　沈复生出了医院，径直走向东门附近的一个老小区。
　　推开门的时候，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补东西的姨婆一看是他，喜得颠着小脚就迎上来了。
　　"复生啊，刚下班吗？！吃过饭没有？姨婆给你做去。"
　　"我要吃蛋炒饭。"沈复生把包扔到掉了皮的斑驳沙发上，软了声音道。
　　姨婆让他在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好好好，喝点热水，姨婆马上给你做好啊。"说着又颠去了厨房。
　　这处房子的房东是董主任的朋友，他听说自己的徒弟为了省钱给家乡来的姨婆在医院附近的旅馆里包了个单间之后，what the fuck已经不足以形容董主任万马奔腾的内心。
　　为免徒弟贫穷饥饿而死，董主任发挥自己强大的人脉关系网，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给他租了一间民宅，还是两室一厅的，友情价算下来，比旅馆包间便宜了好些。
　　沈复生跟到厨房里，看着姨婆手脚麻利地给他做饭。
　　"姨婆，我今天住这里。"
　　"不是说跟朋友合住么？怎么了？闹别扭了？"
　　沈复生摇摇头："他回家了，我一个人住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来陪陪您。这里离医院也近。"
　　姨婆直点头："没闹别扭就好，年轻人啊，要沉住气，不要动不动为一点小事生气，才能处得长久。"
　　自从知道他和朋友住一起，姨婆就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女朋友。沈复生解释了她也不信，只好放弃，反正从某方面来说，也不算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