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28)

　　"我不用了，学长留着自己Do吧。"他可以和林誉Do，想怎么do就怎么do。
　　宋惟还想再劝，沈复生手机响了起来，只好收声等他接电话。
　　"老师？！有什么事吗？"沈复生凝神听着，表情从疑惑到凝重，末了道："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您不用担心，只是小事。"
　　电话那头的董洪道："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告诉老师，别老是自己扛着，知道吗？"
　　挂了电话，护士长从门外进来，无奈地道："还在吵吵，唉，这不是为难沈医生么。"
　　她和董主任是少数知道沈复生家庭状况的人。沈复生年幼时父母离异，各自再婚，他这个拖油瓶就让爷爷奶奶带大，长大了又被父亲接到身边养到大学毕业，进了医院走上工作岗位才从父亲家里搬出去。
　　让外人看来，那个沈大老板也不是完全不管儿子，爷爷奶奶更是亲自带大了他，没让他流离失所也没让他孤苦无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医生时常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总是压抑自己，总是无法开怀。
　　"沈医生也是心思太细，想得太多，就是为难自己。"
　　"能不想多么。"董主任哼了一声，"复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家对他一分的好他都铭记在心。他要不是这样的人，我还懒得再收徒弟呢。那个沈大路还不如混帐到底，彻底别管他，索性他就完全放开了。好一半歹一半才最伤人，简直是杀人不见血。要么复生自己混帐一点，宁可我负他人，不可他人负我。他也就轻松了。可要是这样他就不是我学生了。"
　　护士长笑道："我都忘了董主任还修过心理学的。"
　　"有什么用。"董洪摆了摆手，"小陈，你帮我去看着复生，我懒得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我在这看书，有事就来找我。"
　　护士长应声去了，回到病房的时候，里头沈奶奶正在说道："老姐姐，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也得体谅我们。我们是小棋的亲爷爷亲奶奶，他一直把你当亲的，让人心里也难受。而且小棋他爸虽然有钱，可是他那个媳妇厉害得很，怎么愿意前头的孩子分她儿女的家产。所以小棋也就挣个医生的死工资，那能有多少？能养活他自己就不错了。还有一心这孩子，小棋给他治病是他心善，我们肯定全力支持。一心治疗的费用我们拿了，就这么定了，老姐姐您可别跟我推辞。"
　　一直被沈复生叫做姨婆的老太太呐呐地道谢，还摁着床上的一心，非让他给磕个头。
　　一心不愿意，姨婆就拍了他几下，生气地骂他："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救你的命，你给沈爷爷沈奶奶磕个头怎么了？！"
　　一心眨着黑黑的眼睛，道："姨婆，我不要他们给我治。他们给我治病，是为了抢走复生。"
　　沈奶奶气得够呛："小棋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什么叫抢？我说你们祖孙俩霸着他也霸着太久了，不管你们是图什么，小棋身上都没有。"
　　护士长在外头听着，算是明白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了，都是感情上的事，让外人怎么管。
　　不多时沈复生就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
　　护士长上前道："就二老刚来的时候吵了两句，他们也是好心，怕你被人骗。现在已经不吵了，在说给一心治病的事。"
　　沈复生点点头："谢谢陈姐，我进去看看。"
　　护士长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有话好好说。"
　　沈复生进去，正听到沈爷爷在说："我们给小孩治病，也不图你们什么，得让小棋把名字改回来。复生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在两个老人看来，他们的孙子就是因为叫了这个名字之后，就像中了邪一样变了一个人。
　　从前又乖巧又懂事，时常撒个娇爱粘人，叫了什么复生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闷闷的。也不是说就不听话了，只是让人觉得不通透，不像个孩子。
　　后来他出来上大学，每个月都往老家寄钱，数目还不小。沈家二老一问，才发现孙子是把儿子给他的生活费都寄给他们了。
　　沈大路发迹之后，沈家并不缺钱，住着祖屋是因为故土难离的感情，市里还有几套房子租出去收着租金，因此沈家二老收着孙子的钱，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反而很不是滋味。
　　他这算什么，划清界限？根本不把自己当成沈家人啊，还不如吵吵闹闹的大孙子让人心里舒坦。
　　在乎才会吵会闹，让人觉得热乎，不像小孙子，明明跟你和气，却让人觉得冰冰冰的捂不热。
　　后来他工作了，当个小医生，工资才几千。
　　二老都知道方妍厉害，拿住了他们儿子，他赚的产业不可能便宜了沈楼和沈棋兄弟俩。
　　沈楼还聪明一点，自己开着公司，上窜下跳地找他老子麻烦，知道沈大路怎么也会顾着他。
　　沈棋被沈大路接到身边养了几年，最后却去当什么外科医生，又累又受气。
　　结果却听说，沈棋第一个月的资，都寄给了住他们前头的孤寡老婆子。
　　他那仨瓜俩枣，还比不上沈大路给他的一个零头。只是他把远近亲疏分得那么清楚，二老不是不寒心的。
　　等到前不久听说他把老婆子和她收养的孩子一起接到了身边，二老就再也坐不住了。
　　"改名，一定得改名。"沈奶奶强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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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沈复生走进病房，一心看到他, 眼睛放出来光, 叫了一声："复生叔叔。"
　　沈爷爷和沈奶奶坐在凳子上, 脸色都不是很好。
　　沈复生道："爷爷奶奶, 一心的手术费我可以解决, 不用你们费心了。"
　　沈爷爷抽着花白的眉毛，斥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小棋，到底谁才是你的家人！你说话做事都向着别人，让爷爷奶奶多寒心！"
　　沈复生走过去，将伸手要抱的一心揽在怀里。
　　"爷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治疗费都交过了，你再给钱医院也不会要的。"
　　"那好, 你不要我和你奶奶的钱，我们也不是非塞给你不可。你今天就跟我去派出所, 把名字改回去！"
　　"不好改了。"沈复生摇了摇头, "现在是信息社会，改名字不容易的。"
　　沈爷爷犯起倔来："我不管什么信息社会！让你爸给钱！我就不信你这个名字改不回去！"
　　"爷爷奶奶是吧，你们好，我是复生的朋友。"宋惟笑着上前搭话。
　　"其实复生的名字挺好听的啊, 现在都流行这个范儿, 以前的名字才土呢，我觉得不用改，叫这个名字挺好的。你们说是不是？"
　　沈爷爷和沈奶奶不知道他是谁, 都没有搭理他。沈爷爷还以商讨私事为名把他请了出去，直接把门锁上了。向来是人群中心的宋大少不敢置信地面对着冰冷的病房门板，真实自闭。
　　沈奶奶抹着眼泪，既是心酸又是心寒，想不明白他们老两口自小养大的孩子怎么就跟别外人那么亲。
　　小棋，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怨，你说出来，别拿外人来刺激我们，成吗？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谁也不会故意对你不好。你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谁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啊！你爸爸是做错了事，可是凭良心说，就你妈那个性子，能和你爸好好过一辈子吗？她从嫁过来就嫌弃你爸是木匠没出息，你爸自己到矿里当上会计，把家搬到镇子上，她还是嫌他不能赚钱，天天在家摔摔打打，谁家是这样过日子的？你爸让着她，那么多年也没想离婚，都是看着你和你哥太小，不能没有亲妈照顾。你和你哥恨他我可以理解，可我这个当妈的看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也心疼他，你能理解理解奶奶吗？小棋。"
　　沈奶奶小声泣诉。
　　这里是少有人来的VIP病房区，是林誉把一心转过来的。厚厚的门板一关外人什么也听不到，可是沈复生也像被困在了这团看不见的泥沼里，动弹不得。
　　"我没有，我谁也不恨。"他低着头道。
　　"小棋，想听你一句真话就那么难？"沈奶奶无比失望，"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你爸爸一下班，就带着你去接小楼放学。天下雨了，他就把你举到头顶，撑着伞骑在他的脖子上，生怕你的小脚沾到凉水。他是疼你们的，他是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可是他也有日子要过，我们多想想他的好，行吗小棋？"
　　沈复生在奶奶的声声质问里，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十恶不赦，他咬着嘴唇，踉跄了一步坐在床边。
　　他当然没有忘，只是他尽量不让自己去回想太久远的事情。
　　可是那些回忆都被他珍而重之地尘封在一个箱子里，好好地保存在脑海深处，一秒也不舍得忘记。
　　只是它们越来越苍老，越来越陈旧，旧到一文不值，旧到让他的珍藏像个笑话。
　　那里面每一个画面都是一驾时光机，瞬间带他逆流而上，经历每一次欢笑，每一秒幸福。每一日阳光明媚，每一场大雨滂沱。
　　那里面有最好的他，没有秘密，没有阴郁，站在春天的深处自由生长，永不坠落。
　　那里有他最好的时光，最爱他的人，最伟岸的父亲，用炽烈的阳光封存剪影，温暖明媚，光辉耀眼。
　　每一次见到现在的父亲，看懂他带着希冀的复杂眼神，都会让他更恨一分。
　　可是每一次他心生怨恨，那些被他珍藏的剪影就化作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伤他，拷问他，"你怎么敢？你怎么这么自私？"
　　因为有期望才会失望，因为深爱过才会怨恨。可是他恨不了，也不能爱，不需要别人来质问，他千疮百孔的思想已经快要将他扯成两半。
　　"小棋，奶奶说了这么多，你是怎么想的？你说句话。"沈奶奶拉着他的手，却惊了一下，"小棋，你手怎么这么冰？！"
　　沈复生抽回微微震颤的手，被身后的一心拉过去抱在怀里捂着。
　　他抬头看着爷爷奶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一直呐呐不言的姨婆突然拉了他一下。
　　"沈大姐，你就别逼复生了，他从小到大都乖得很，没做错过事，也没对不起你们，你们为什么非要这么逼他。"
　　沈奶奶听到那个名字就来气。
　　"什么复生，他叫沈棋！"
　　姨婆道："不管是沈棋还是复生，不都是你们的孙子。你们非说他闷着不说所以你们不知道，那怎么我这个外人就啥都看在眼里？！你们是真不知道吗？！他说了你们不肯听，现在怨他不说，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