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75)

　　听到林誉的声音，一心顿时双眼冒火，又突然化成汪汪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不让他进!”
　　一心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板打开，那个让他心里很难受很难受的林叔叔就进来了。
　　一心猛然想起来，这间病房还是林叔叔给他交的钱，他能在医院治病，也是因为林叔叔的帮助。
　　姨婆经常教他，他要懂得感恩那些帮助他的人。他知道应该感谢林叔叔，可是看到林叔叔，他的心里就很难受，该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办，一心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林誉，视线随着他的走近慢慢地向上移动。
　　林誉抬起手，犹豫了片刻，放到了一心的头顶上。
　　“一心怎么哭了？是不是程程欺负他了？”
　　沈复生摇了摇头。程程只是和一心一样，一样把父亲的角色投射在林誉身上，一样希望得到父亲的宠爱，所以他坚持喊林誉爸爸，只是一种自我欺骗。
　　一心不高兴地甩开林誉的手，把脸埋进沈复生的怀里。
　　林誉笑道：“小东西，脾气还挺大的。”
　　他在沈复生身边坐下，转头看了他片刻，拉着沈复生的一只手揉了揉。
　　“复生，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沈复生知道林誉没有做错什么，秦智雅一个人带着生病的孩子，林誉帮她也是情理之中。
　　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为什么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好像一只飞在大海上的鸟，在狂风暴雨中不断振翅穿梭，天地间都只有黑色的海水，永远找不到一块能得一昔安歇的陆地，只能不停地拍着翅膀，直飞到羽翼残破，筋骨断裂，然后失去一切支撑，坠落入大海深处。
　　林誉把沈复生柔软温热的手包裹进掌心：“如果复生不喜欢，以后我少来看他们就是了。”
　　沈复生笑了笑：“你说的我好像什么棒打鸳鸯的反派似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惹你不高兴。”
　　沈复生抽回手：“我不高兴什么。我也是程程的主治医生，我会希望他不好吗。满足他的心愿有助于他心情舒畅，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
　　“别说违心的话。”林誉打断他，“你不喜欢我见秦智雅和程程，我就不再见他们。我说到做到。”
　　沈复生心里一动，转头看向林誉。
　　林誉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颊：“还说你没不高兴。我进来那么久，沈医生总算看我第一眼了。”
　　沈复生似乎被说中了心事，脸上染上红晕。
　　一心从他怀里抬起头：“真的吗？林叔叔不见程程了？”
　　林誉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们爷俩一个心思是吗？都要我下了保证才肯正眼看我？”
　　一心甩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同于刚才，带着一丝小得意似的，自己想了半天，道：“那也不好……程程也很喜欢林叔叔。你还是见他吧，不然他肯定很伤心。”
　　程程会比他还要伤心。他只是没收到林叔叔的玩具，程程却要见不着林叔叔了。
　　林誉笑着对沈复生道：“你看看他，小鬼一个，考虑得还挺多。”
　　沈复生也笑了，摸着一心的头发。
　　林誉看着他半晌，小心地把沈复生揽进怀里。
　　不多时姨婆回来，沈复生连忙推开林誉，林誉顺势起身招呼老人。
　　姨婆回来照顾一心，沈复生就和林誉一同离开病房。
　　二人沿着走廊往外走，隔着几间病房的秦智雅站在门口，抱臂不满道：“林誉，说好了一起商量事情的，你也去的太久了。今天还能不能把正事商量完？！”
　　沈复生向秦智雅点点头，就低头朝前走去。身后传来林誉的声音：“……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看着结果就是。”
　　他话音未落就响起一阵追赶的脚步声，林誉很快赶到沈复生身边。
　　秦智雅在身后不悦地道：“林誉!不谈别的，你来看看程程行不行？他一直吵着要见你！我真的哄不好他。”
　　林誉挥了挥手：“抱歉，不是奶爸。”
　　“你！”秦智雅气得脸色发白。
　　林誉怎么能这样他没有心的吗？！
　　秦知雅恨不得剖开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的心，看看他的血是不是红的，是不是热的？！
　　只是看着看着，秦智雅却觉得，那两个一同走远的身影，靠得也太近了吧？……
　　秦智雅皱眉看了半晌，直到房里响起程程的呼唤，她才赶忙回到病房。
　　程程两眼放光地问道：“爸爸呢？”
　　“他有事，先回去上班了。”秦智雅抱起程程，“今天就跟妈妈一起玩好吗？”
　　程程立刻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
　　“可是，爸爸说过会来看我的。”
　　“爸爸当然会来看程程啊，等他工作忙完了，就可以来看程程了。”秦智雅抱着儿子耐心地哄着，程程知道爸爸今天是不会来了，蔫蔫地不再吵闹，拿出故事书让秦智雅念给他听。
　　沈复生白天还有两台手术，虽然难度都不大，他也不允许自己为私事分心，专心至致地完成了两台手术，才刚到下午四点，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沈复生正要回办公室休息一会儿，护士跑过来，说是vip区1201室的患者家属找他。
　　沈复生放下手里专讲幼儿先心病的论文集，朝护士说的地点走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1201室正是秦智雅带着程程入住的病房，他犹豫了一瞬，上前敲了敲门。
　　秦智雅连忙开门，很是热情地道：“沈医生，您来得这么快，真是太谢谢您。”
　　“不用。”沈复生跟着她走进病房，“秦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知道沈医生您医术高超，所以我希望，明天由您来给程程做心脏移植手术。”
　　沈复生有些惊讶：“明天做手术？做手术是没有问题，可是心源——”
　　“心源不是问题，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应该就送到医院了。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同您联系了，希望您明天能作为主刀医生，为程程做心脏移植手术。”
　　沈复生有些迷惑。
　　心脏移植手术对他来说不算复杂，可是他最疑惑的还是心源。
　　程程登记排队的时间比一心晚了许多，一心还没排上，程程怎么会——
　　秦智雅看出他的不解，解释道：“我知道儿童心源是最难等的，所以我也没有让程程坐以待毙，我们通过别的途径，又去寻找合适的心源。这一次就是林誉动用人脉关系，从别的地方依法取得的心源，专门从国际航空空运过来的。沈医生您放心，无论手续还是心源本身，都是干干净净的，绝对合法。”
　　……
　　沈复生和秦智雅议定了明天手术的时间，也就秦智雅关心的问题作了一番解答，半个多小时后才离开病房。
　　一打开病房的门，就看到坐在门边的一心。
　　一心抬头看着他，脸上有些干涩，眼睛红红的。
　　沈复生伸手拉起他，一心也乖乖地起身，跟着沈复生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
　　一心有些没有精神地坐在床边，看着沈复生：“复生叔叔，程程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是吗？他就可以变成一个正常的小男孩了对吗？”
　　做完手术，换上健康的心脏，就可以随便地跑跳，再也不怕心脏时不时地任性发脾气。
　　沈复生摸了摸他的头发：“你都听到了？”
　　一心点点头。
　　“听到了，是林叔叔帮程程找来的心源。”
　　一心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沈复生没有安慰他，只是看着他自己缩成一团坐在床边，抽抽答答地抹着眼泪。
　　“复生叔叔，我不是嫉妒程程有心源。有了心源，他就可以恢复健康了。他恢复健康，很好，特别好，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沈复生道：“我知道，一心是个好孩子。”
　　“我也不应该怪林叔叔，林叔叔给我钱治病，让我和姨婆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林叔叔是大好人。”
　　一心觉得眼泪仿佛流不完似的。他觉得很迷惑，他既不是嫉妒程程马上就要治好了，也不是怪林叔叔替程程找来心源。那他到底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明明林叔叔已经帮了他那么多，难道他就这么坏，一点也不懂得感恩，还怪他没有把心源让给自己？
　　“我不是好孩子，我好坏。”一心忍不住哭着道，“我心里好难受，我不是好孩子！”
　　一心觉得自己本就残缺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小时候得知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时候他没有这么难受，第一次心脏病发差点死掉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难受。一心扑进沈复生的怀里，他真的不明白，也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沈复生抱住一心，摸着他的头发。
　　“一心当然不是坏孩子。你难受，不是因为你嫉妒程程要治好了。是因为你也把林叔叔当成爸爸了。”沈复生捧着一心的小脸，认真地教导他，“一心，你要记住，林叔叔只是一个同情你帮助你的人，他和别的帮助你的好心人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不是你的爸爸，不会做爸爸才做的事，你也不能把他当成爸爸。明白吗？”
　　一心看着沈复生，抽答了片刻，眼泪渐渐止住了。
　　沈复生摸了摸他的脸蛋，微微一笑：“再说，谁说没有心源就治不好了？没有心源，我也能治好一心。一心相信我吗？”
　　一心擦干了眼泪，眼睛里又有了晶亮的光芒，搂着沈复生的脖子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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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8
　　晚上下班很晚，林誉来接沈复生, 两人坐进车里, 沈复生迟疑了片刻, 道：“你工作应该很忙吧？这么晚了, 不用特意来接我的。”
　　今天又有临时的加班, 他没有办法给林誉一个确定的下班时间，林誉肯定等了很久。如果是为了补偿白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必要。
　　“我自己想来接你，不行吗。”林誉的声音重了一些，沈复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头沉默。
　　这沉默中有一丝令人摊挨的尴尬，林誉看了沈复生一眼，觉得有一丝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