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282)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娘。”景澜目光中别有深意,低声道:“偶然几次梦见她,我都忘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依然坐在床边,等她来为我梳头穿衣。”
洛元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景澜垂眸道:“但在梦里她就像是从前一样,如我记忆中所想的那般。我忘了她已经离世,仍以为她还在我身边。”她轻轻一笑:“梦中尚未觉得如何,梦醒后才想起,她已不在人世许多年了。”
沉默片刻后,洛元秋攥紧手指,慢慢道:“我很少做梦,也很少梦见往事。师伯的样子,我也已记不太清了。”
景澜听出她已有决断,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就去吧,别让林宛月她们等得太久。”
洛元秋却道:“你怎么就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去呢?”
她走到景澜面前,状似随意地拉起她的左手。景澜抬头注视着她幽深的眼眸:“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洛元秋听了这话毫无心安之感,想了想说:“我该找个袋子把你装起来,挂在腰上才会觉得放心。”
景澜笑道:“我难道是瓷做的人,一碰就碎?”
洛元秋用手指轻轻描绘过她的眉眼,如同摩挲一件珍宝:“你当然不是了。你是执掌司天台的台阁大人,本领高强,谁也不能让你”
“不,你可以。”景澜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认真说道,“只有你。”
洛元秋一怔,红着脸要抽出手,却被景澜抓着不放。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反手捏住那白玉般的脸,恨恨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景澜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捏来揉去,笑道:“那是你见识少了,我师姐就从来不说。”
洛元秋嘴角一抽,景澜说完飞快眨了眨眼:“她虽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但我一样喜欢她。”
洛元秋:“……”
她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不拿出点做师姐的威严来,恐怕以后就要镇不住这师妹了!
还没等洛元秋在心底把教训师妹的条目列完,景澜便已看出她秋后算账的意图,放开她的手笑着说:“我等你回来。”
洛元秋果断翻过她的手,在掌心随意画了几笔,景澜也不去看,等她收手才问:“画了什么,又是符?”
洛元秋画完后顿时舒了口气,迎着她的目光道:“是一道符,怎么了?”
景澜微微歪着头看她,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你不放心我?”
“我是不放心我自己。”洛元秋将她掌心的纹路看了又看,叹了口气道:“已经弄丢了你一次,再来一次,我连命都要赔给你了。”
景澜转了转手腕,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忽而一笑:“你给了我一道符,我是不是要回赠你什么?”
洛元秋不必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景澜已伸手挽住她的脖颈,将温软的唇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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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来了。”
柳缘歌心中安定了几分,缓了口气道:“此事既涉及到洛鸿渐,我就说她一定会来。”
她方与人争执过,脸上怒容未褪,回过身对着王宣沈誉冷笑道:“两位真是把自己想的太过聪明了,须知多少大错都是聪明人犯蠢时做下的!幸而师姐无事,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王宣站在最外,发间尽是落雪,他恍若未觉般立在风雪中,拱了拱手淡淡道:“不劳你操心,我的错我自会弥补,师姐就算是想要我的命,我也会双手奉上。”
柳缘歌眼中冰冷,重重吐出一句:“你想给,她也未必会要。”
“争了这么多年还不够?”沈誉在寒风中一拢衣袖,平静道:“你我都有错,从前是师姐不在,我们无处偿还;如今师姐回来了,还用问该怎么做吗?”
柳缘歌瞥了他一眼:“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林宛月在一旁默默听三人争执,待他们说完后才摇头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我猜师姐从未放在心上。她心性向来如此,哪怕知道自己寿数不多,也从来不怨天尤人;即便早就知晓我们上山的意图也未有偏倚,依然将我们以同门视之。她不过是想让我们能记得曾有过她这么一位师姐……是我们始终有负于她。”
四下风急雪骤,眼看一道人影自雪中走来,林宛月忍不住感慨道:“从前我便一直想,还好最后有景澜陪在她身边,不然留她一人……如今看来,她和景澜之间,本就应该这样。”
话说间洛元秋已走到廊下,脸颊微微泛红,看着木雕般的四人道:“唔,这是在做什么?又吵起来了?”
柳缘歌正要否认,沈誉道:“已经吵过了,师姐你是打算跟她们走么?”
洛元秋点头,王宣从一旁捡起伞抖了抖,撑开递给她:“拿着吧,雪还要下很久。”
洛元秋接过伞刚要道谢,王宣却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长廊。
洛元秋不明所以,举着伞问:“是他吵架吵输了?”
柳缘歌噗嗤一笑:“是,谁让他吵不过我呢。”
像这种争吵从前也不是没有,不过是三天一小回五天一大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的天翻地覆,总之吵完后同门之间还是要见面。洛元秋身为师姐,必须一碗水端平,她也不在乎谁对谁错,只问输赢。这次也一样,没问师弟师妹们是为了什么而争吵,她随意说道:“赢了就行,下次不如让一让他吧。”
林宛月毫无意外之色,和柳缘歌交换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柳缘歌道:“各人凭各人本事,我为什么要让他?”
洛元秋道:“回头他又躲起来哭怎么办?”
柳缘歌顿时失笑,正想和她解释一番灵台大人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人物,岂会背着人哭鼻子,洛元秋却对着一旁的沈誉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沈誉依言而往,两人走到一株青松旁,洛元秋极为郑重地对他说:“我有一件要事需拜托你。”
沈誉已在暗中将身旁老树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这树挂不上人,才敢靠近了些。乍闻此言先是一惊,后背寒毛倒立,连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什、什么事?”
洛元秋顿了顿,道:“我想请你帮我看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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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指轻扣住窗沿,看着廊下三人合撑一把伞出了院子,景澜却不曾合上窗,反而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雪恐怕要下到晚上了,竟忘了让她带把伞。”
她转过身,沈誉就站在门边,靴上裹着雪,像是刚进来不久。他神色颇为复杂,注视着景澜没有说话。
景澜淡淡一笑:“想必师姐一定嘱咐了你什么话。”
“吴用早命人将洛鸿渐之事上报给你,”沈誉索性开门见山道:“六皇子既然能勾结百绝教,自然少不了与前朝叛党往来,毕竟那丹方中所需的药虫赤光也只有他们能拿的出来。他们借六皇子势力在暗中打探洛鸿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手下盯梢的人闻风即动,按理来说你不更可能不知道。”
景澜垂眼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道:“你与其追问我,不如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他们都将族中秘宝奉上了,六皇子究竟许诺了他们什么。”
沈誉嘴角动了动,尚未答话,门外却传来王宣的声音:“还能有什么?不过报当年投敌之仇,夺回阵枢与我手中的藏光,再等着看王沈两族人头落地罢了。”
沈誉没接话,紧盯着景澜道:“你知道洛鸿渐与他们渊源甚深,眼下却无缘无故打听起了洛鸿渐的下落,想来定有所图。而你却用此事调开师姐,是想做什么?”
景澜道:“如今的司天台,不知有少双眼睛正盯着此处。至于我身边……”她目中多了几分冷意,漫不经心道:“我身在此位,做的都是恶事,还能结出什么善果不成?她多留一刻都难保不会生出变故,还不如跟着林宛月走。你们当初将她留在太史局,送她去做掣令,不也打的是这个主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