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332)
景澜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嗯?洛女侠?”
洛女侠捧着书战战兢兢道:“你说,如果师父看到这本书,不会把我给打死吧?”
景澜笑容渐冷,轻声说:“你是怕他知道我们成了道侣?”
洛元秋悲愤道:“我们成了道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说的是这本书上的寒山二字!寒山派避世多年,弟子大多隐名行事,像我师伯那么有本事的人都不肯直扬其名,怎么到了我这就人尽皆知了!”
景澜笑意重回眉目间,道:“你想多了,话本而已,谁会把它当真了?也不是这一本书上提及寒山派,我记得还有几本旧话本也隐约提过,在看客眼中只是旧酒装新瓶罢了。”
洛元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陈文莺,当即打了个哆嗦:“怎么会没有,有的人就信的死心塌地,觉得书里写的都是真人真事,万一心血来潮去找寒山,就和你以前和我说的那种菊花的桃什么的故事一般……”
景澜无言半晌,方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记。”
“对,就是桃花源。”洛元秋心有余悸道:“说不定那本就是几位前辈高人隐居清修之处,被他无意中闯入,他们编了些话诓骗那姓陶的,本意是想让他赶快离开。没想到他回去还把此事写了下来,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引得后人争相去寻那地方。若是寒山外也有这么一群人天天围着……”
景澜点点头:“不错,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一想到那景象,洛元秋便觉得头皮发麻:“我们以后要怎么回去?”
景澜问:“你还记得咱们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来着?”
洛元秋道:“猪嘴山吧,怎么了。”
景澜抚掌道:“这就对了,我们住的是猪嘴山,他们要找的是话本里写的寒山,这两者之间可谓是毫无关联,你就放下心让他们去找。”
洛元秋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这也行?”
景澜解了外袍随手放到一旁:“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明日再说,想这么多做什么?快睡吧。”
洛元秋起身脱衣,突然想起那几张符,可惜今日出师不利,先被景澜将了一军,便思索着留到往后再说。她刚想把符藏好,景澜却拉着她衣袖问:“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张陈旧的纸符轻飘飘在两人间落下,洛元秋扑过去想捡,景澜却弯腰拿了起来,看了眼后笑道:“想不到这都被你找出来了。”
洛元秋被她笑得满脸绯红,这才想起自己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当即决定先发制人,拽着她道:“快说,为什么偷我的东西?”
“偷?”景澜诧异道,“当初你一画完符便丢得满屋都是,全都是我来收拾的,还用得着偷吗?我看这纸不错,用来做书签正好,挑了几张去也不行?”
洛元秋搜肠刮肚想了会儿,总算是找了个理由:“不问自取是为贼,你有问过我?”
景澜轻笑道:“要说起不问自取,那书里一半的故事都是从前你睡前我讲给你听的,这就忘了?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告诉了旁人,也没来问过我啊。”
洛元秋愣了片刻,迟疑道:“哦,还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景澜屈指敲了敲她的头,微微一笑:“你不会真以为那都是你自己看来的吧?书上字一多你就嚷着头晕眼花看不进去,哪次不是我看完后再说一遍给你听的?”
洛元秋想了想,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便倒下拉过被子蒙住头,从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景澜道:“好吧,那你现在再讲个来听听。”
景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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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寒风急雪,天幕沉如深铁。
山下树林叶子早已落尽,枝桠向天,远望便如干枯的鬼爪。一点幽光在荒草丛中时隐时现,两道人影紧随其后,忽然在雪中停下脚步。
林宛月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道:“先等等。”
柳缘歌道:“这不是乱葬岗吗,咱们不会是走错了吧?”
“东西是景澜给的,错倒不会,只不过为何会到此地来?”林宛月思索片刻,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
柳缘歌温柔一笑,斩钉截铁道:“少来,不带上我你哪儿也别想去。”
林宛月欲言又止:“那你的脚伤……”
柳缘歌道:“无妨,我是伤了脚,又不是人废了,难道连路也不能走了?”
林宛月只得捏起一枚铃铛晃了晃,那铃铛并无铃舌,却发出种空灵的声音。铃音之中,幽光无声向前飘去,两人跟在它后头,一路走过孤坟荒丘,见幽光飘过残碑乱石,最后停在了一片荒地前,便再也不动了。
柳缘歌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地方方才我们还来过。这又走了一遍,难道是碰上鬼打墙了?”
林宛月目光从那几块歪斜的坟碑前一一掠过,最后停在其中一块上道:“没有鬼,只有人。”
她几步走到那坟碑前,俯身看了看碑上几个字,确定之后,她缓缓抽出长刀,刚要动手,却听见腕上铃铛一阵急响。
突然有人从坟包后蹿了出来:“慢着——”
林宛月差点没收住刀,疑惑道:“沈誉?你怎么在这里?”
沈誉面无表情道:“景澜把我杀了埋在此处,我如今已是个鬼了,你们回去记得告诉师姐,让她主持公道,为我报仇。”
柳缘歌道:“咦,她居然这么迟才动手?不过也算是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沈誉反唇相讥:“你多走几回夜路,以后五城兵马司也不必再加派人手巡夜了。”
林宛月忍无可忍,挡在两人之间道:“都别吵了,先说正事。”
沈誉绕过坟包来到那石碑前,两指在其上飞快地点了记下,石碑旁荒草微微扭曲,那坟包消失,现出了一座青石垒成的入口,直通向地下,沈誉取下墙边火把道:“跟我来。”
柳缘歌左看右看,道:“你还布置了法阵,这坟堆里难道藏了什么宝贝?”
沈誉脸色不大好,淡淡道:“是有许多宝贝。”
林宛月道:“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六皇子身边?为何要召我来此地?”
“想请你看一些东西。”
这石道曲折深长,竟不知通向何处,眼前再度出现岔路,沈誉忽道:“向右走,低头看地,不要说话。”
言罢他一人踏入左边的通道,林宛月与柳缘歌则依他所说从右边走,不过多时三人在一间石室聚首,沈誉站在墙边道:“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副漆黑的重甲挂在墙上,手腕护膝面罩一应俱全,林宛月看了眼道:“精铁所铸,这铠甲造价不菲。”
沈誉道:“再看。”
林宛月上手一摸,神情顿时变了:“这上面怎么会有咒?”
柳缘歌踱了几步,若有所思道:“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给活人穿的,你说的宝贝,怕不是这墓穴里的死人吧?”
沈誉道:“近日有西山国使团来访,向六殿下奉上了还魂之术,称能令人死而复生。”
柳缘歌道:“死而复生?真是荒谬,这地下也有不少死人,先把他们复生了再说吧。”
沈誉嘲讽一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活过来呢?”
火光将三人影子拉得老长,仅是这么一瞥,柳缘歌突然发现地上居然有四道影子!她猛然回过身,只见一人站在不远处,声息全无,竟不知是何时到来的。
沈誉手持火把靠近,道:“看好了,这就是你要的宝贝。”
那人的面孔被光照亮,他两眼灰蒙蒙一片,面色青紫,朱砂所绘的咒凌厉飞扬,从他眉心延伸到下颌,仿佛几道正在滑落下的鲜血。
柳缘歌面无惧色,走到他身旁道:“你别告诉我,这位就是向六皇子献上还魂术的西山国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