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32)
卫曦却道:“也未必,比这高百倍的地方我也曾跳过。”
她衣袍一振,如黑鸟般凌空向下一跃,快到墨凐来不及阻止,转眼间从悬崖坠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随即传来一声咆哮,那水流已淹没了山谷,形如一只挣脱囚笼的巨兽,依稀可见其爪牙,瞬息间裹挟着沙石泥土从石阶顶端向外扑来!
山石震动,墨凐仓皇中后退,最终被逼到悬崖边缘,数步之外那碧水所化的巨兽已迫不及待向她伸出爪子——
“她不会就这么被打死了吧?”洛元秋双手环抱,胡乱猜测道。
她与景澜此时都站在半空,处于一个极为巧妙的位置,正好能将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也不必担心会干扰到事态的发展。
“死不了的。”景澜瞥了眼悬崖下方,淡淡道:“她即便是要死,也绝不会是现在。”
只见悬崖一道白影疾飞而来,竟是只飞鸟。它趁墨凐身后无防,立刻衔住她的衣领,用力向后一扯,墨凐脚下踩空,当即向悬崖下坠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鸟群如白网般铺展开来,远看像是从天空飘落的云,在墨凐下坠之时接住了她,飘飘荡荡向海面飞去。
浪潮汹涌,卫曦站在一块黑色的礁石上,抬头看着海鸟纷飞环绕,如流云般在海面徘徊盘旋,片刻后传来扑拉拉的拍翅之声,鸟群托着一人缓缓降落,将她放在了卫曦身旁。
卫曦屈身打量着面前人苍白的面孔,正要开口说话,头顶却轰然作响,鸟群顿时受惊四散,随后巨石不断从高处落下,激起了数丈高的水浪!
她愕然望向高处,那尘土飞扬之处正是山谷所在,不过数息功夫,一切都归于海中。
“这下好了,”卫曦自言自语般道,“故人不在了,故地也不在了。”
墨凐被方才那阵浪潮浇得全身湿透,片刻后才从那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勉强在礁石上站立而起,她道:“现在,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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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曦月
卫曦怔愣一瞬,道:“你说什么?”
墨凐紧盯着她道:“你说过,只要我能从谭下回来,不管是否取得你所需之物,你都会放我离开,不知这话可还作数?”
卫曦想了想,竟然点点头道:“当然作数,我这就送你离开。”
她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海水中忽然出现了一块光滑的龟背,向着她们缓缓游来。卫曦凭空勾勒数下,在墨凐眉心一点,道:“去吧,它会把你送到附近有人烟的地方。不过这一路上切记不可睁眼,只有当耳边听不到风声之时,你才能睁开眼睛,否则半途这道风符就会失效了。”
墨凐毫不迟疑踏上龟背,临行前忽道:“你叫什么名字?”
卫曦似乎有些意外,笑着回答:“我姓卫,单字曦。”
墨凐道:“我记住了。往后若是有缘,你再到绛城来,可凭此物到我府上,自有人会招待你,莫要再装瞎子到处流浪了。”
她递出一枚金制的花饰,卫曦一怔,双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即分。墨凐颔首示意,盘膝坐在龟背上,合上了眼睛。
卫曦低头看了看掌中之物,微微一叹,再看向墨凐时眼中却有些似嘲非嘲,最后对着海中轻声说道:“好了,趁着此时风向未变,走罢。”
那巨龟闻言即刻转过身去,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波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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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卫曦也随之离去,洛元秋蹲下身去,颇有耐心地去捞那条被海浪卷上礁石、困在水洼中的小鱼。那鱼几次都从她的指缝漏走,摇头摆尾拼命挣扎,最后洛元秋终于用双手将它捧了起来放回了大海。
她惊喜道:“师妹你快来看,我能碰着这鱼了!”
景澜站在她身后,答道:“你能碰到的分明是水,若不是鱼在水中,你还能碰到它吗?”
洛元秋不信,四下一扫,见礁石旁有不少螃蟹,立刻朝它们下手,毫无意外的抓了个空。
她不解道:“为什么我们只能碰到水?难道是因为我们在海里的缘故?”
景澜道:“水是本源之物,一切从此而出。在天化为行云,在地是为川河,传说中天脉与地脉就是两条巨大的河流,在天地之间轮转不休。水中孕生育死,于神魂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媒介,你能碰到也不奇怪。”
洛元秋点点头,道:“那我们跟谁?还是分头各跟一个?”
景澜思索道:“不分开,都跟着墨凐。”
洛元秋笑道:“为何?你就半点不好奇卫曦去做什么了吗?”
“方才卫曦连提也不提墨凐手中弓的事,还答应放她离开。”景澜答道,“虽不知有何隐情,但卫曦一定会跟在墨凐身后,跟着墨凐就等于跟着卫曦。我猜用不了多久,墨凐就会回来。”
洛元秋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道:“哦?像她这般有野心的人,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跑到海里做什么,总不会是来钓鱼的吧?”
景澜气定神闲,笑了笑道:“那不如来打个赌吧,谁输了就必须为赢的人做一件事,不得拒绝。”
见洛元秋不答,景澜挑衅般勾了勾唇角,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姐,你不会是不敢了吧?”
那暧昧模糊的尾音送入耳中,洛元秋登时面红耳赤,道:“赌就赌!”
她立刻抓起景澜的手,二人直追墨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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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曦果然信守承诺,将墨凐送到了海湾附近。此地终年风平浪静,向来是出海船只停靠之处,也是魏国最大的港口。虽因大海变化历经兴衰,却仍是一处人烟密集之地。
昔年魏人在此祭祀海神以求得庇佑,不为波涛所侵,特地在山崖上建造了庙宇。那红墙黑瓦在一片湛蓝中十分醒目,从此俯瞰下方,岸如臂弯,堪堪将一片海水拢在怀中。港中无风无浪,由东到西停了不少船只。
照魏国习俗,国君登基之后,便会流放诸兄弟。赐船一艘,命其从此湾向南前行,国君在位之时都不得返回魏境。
凭借手中印信,墨凐很快进到城中。城主忽闻公主驾到,一时不知所措。经过一番询问,墨凐方知距自己离开绛城已过了半月,她懒得说废话,命人送信到王都与国君,告知他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另使人去调取名录上,查找一名卫姓女子。
她不是没有见过修行之人,但如卫曦这般的简直是闻所未闻。回忆这短短一日一夜的所见所历,一切都让她暗自心惊。墨凐有预感,若卫曦并非是受人驱使,那在她身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但卫曦就像一个谜,十数日之后,墨凐依然一无所获。卫姓之人虽有不少,但大多都不是她要找的,而卫曦这个名字,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又过了几天,奉魏王之命来迎公主的人马终于抵达城中。
这日一早晨雾初散,一艘船便悄然离开港湾。待到了海中,船长命手下将船舱中的人拖了出来,厉声呵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冒充公主殿下,可知这是何罪?!”
那五花大绑的人正是墨凐,事到如今她怎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冷冷看着面前人道:“徐怀,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那人桀桀一笑,面色掠过几丝快意之色,示意周围的人回避,道:“殿下千算万算,怕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上吧?”
墨凐平静道:“不妨直说,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
那人轻蔑一笑,在墨凐身边走了几步:“陛下待你如此宽厚,你却想取而代之,行刺陛下一事败露之后立即私逃出城!陛下念及昔日姐弟情谊,原本不欲计较此事。本想待数月之后,便对外宣布公主已病逝的消息,好保全颜面,不至令万民耻笑……可没想到,你竟还敢回来!”
“哦?既然罪名已定,何不将我带回绛城处置?”墨凐道,“无非是我回来的太早,你们还来不及织罗罪名,伪造人证物证,才想到这个办法。蠢人就是蠢人,哪怕一千种聪明办法放在眼前,都是学不会的。”
那人勃然色变,冷笑道:“死到临头了,你不但不思悔改,还如此冥顽不灵!”说完拍了拍手,命人将一只小舟放在水面上,道:“幸而陛下圣明,早有决断,殿下这便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