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447)
“不是谣言。”景澜道:“这寺里很清静,我住在湖边,杀人的念头会少上许多。”
她似笑非笑,目光从一干法师脸色扫过,道:“怎么,掌教没告诉你们吗?这寺庙里原本也是有人的,为何慢慢不见了呢?”
众人一窒,齐齐看向斑驳的寺门。最外面的朱漆剥落,露出深色的木头,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别的,却足以让人心生惧意。
“把人都带回去,以后别来这里。”景澜漠然道,“我若是心烦意乱,那就有人要遭殃了。”
法师们登时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言,行礼退去。待人走后,车帘再度被掀开,洛元秋探身朝外看了一眼,见那队火光远去,道:“他们还真被你给吓走了。”
“不吓一吓他们,改日又上门来扰人清静。”景澜伸手去扶她,道:“如何了?”
洛元秋道:“伤了神魂,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说完抬头看了看寺门,她惊讶道:“我记得刚来的时候这庙还不是这样的,怎么变得这么破旧了?”
景澜拢了拢长发,牵起她的手紧紧扣住,道:“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师姐。”
洛元秋一怔:“你等了我很久,是不是?”
四下昏黑无光,她看不清景澜的面容,只觉得她的气息忽然靠近,温热的鼻息轻洒在脸颊上,心跳不由加快。
洛元秋抬起头,师妹二字刚要唤出,便觉唇上骤然一热,背抵上寺门,被吻得喘不过气来。
“也不算很久。”半晌后唇分,景澜的声音有些低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再说。”
景澜驾着马车绕至后门,很快来到了临湖的那座小楼旁。洛元秋眼睁睁看着她拎起墨凐的衣领把人扔进房里,入门时还撞上了门框,嘴角抽了抽道:“这么大动静,她不会被你弄醒了吧?”
景澜沉着脸道:“醒了就再打晕。”
洛元秋合上门,见这小楼上下都挂满了各种样式的镜子,当真是千奇百怪,有些更是残缺不全,只剩下几块碎片。
或许是年岁已旧,许多镜子未经打磨,在烛火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镜子里都藏着一团轻柔的雾气,不断旋转翻涌着。那雾气莹莹生光,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彼此呼应,像水波一般轻轻荡漾着,
洛元秋惊讶道:“你用这些镜子来修炼神魂?”
地上只放着一张矮桌,景澜把它推得远了些,拉着洛元秋坐下。洛元秋见地上都是纸张,拾起一张看了看,纸上字迹似咒非咒,在心中揣摩一番后,另有一种奇异之感。
景澜清开纸堆,扫出一片空地,道:“赵郅灵从前修的都是密教法门,极为霸道排外,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引魂入境,尽快修出神魂剑。”
洛元秋没见到她之前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说,估摸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如今一见到景澜,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景澜看了她片刻,嘴角微扬,想笑又忍了下去,轻叩了叩桌道:“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洛元秋这才想起来意,抬头向里屋看了看,景澜见状道:“我为修炼神魂剑设下了结界,她什么也听不见的。”
洛元秋闻言把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后取出一只螺笛。景澜一见此物便道:“卫曦呢,她怎么了?”
“进白塔了。”洛元秋说完,又大致讲述了一番来龙去脉,“她要我把这只螺笛交给墨凐,说自己去了池中寺……你知道池中寺是什么地方吗?”
景澜轻轻一笑:“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何……我当然知道,密教信奉轮回之说,相信人死后会在一地徘徊,之后再进入轮回。池中寺指的便是魂归之处,但无人知道它究竟在何处。”
洛元秋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后墙上的镜子,忽然想起一事,忙问:“等等,圣女给你的那面镜子呢?”
“你来晚了,掌教见我多年与此镜相伴无事,已于一年前将它取走。”景澜答道,“之后他一直闭关修行,不知悟到了什么,突然离开了丽阳,我猜他多半是去找池中寺了。”
洛元秋一愣:“难道池中寺当真存在于世间某个角落?”
景澜摇了摇头道:“没有池中寺,如果真的有,墨凐为何找不到?你还记得许君菡吗,她为见故友一面去寻池中寺,最后却死在了明宫下的法阵中。”
洛元秋道:“既然这地方从未存在,卫曦为何要让墨凐去找呢?”
景澜注视着她的双眼道:“师姐,卫曦应当不会再从白塔出来了。”
洛元秋立刻道:“怎么会!她那般厉害——”说完话音一顿。
按照卫曦原本的计划,修复完法阵之后,她便会带着灯盏与神兵入塔。可最后卫钧打碎了一盏灯,并带走了另一盏与神兵,卫曦也没要洛元秋手中的剑,入塔时更是什么也没带……
想想卫钧身上分明还有卫曦设下的誓约,都能活到后世兴风作浪,岂不是说明卫曦早魂消魄散在白塔里了?
洛元秋沉默良久,心里有些难过。景澜摸了摸她的头道:“别忘了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我们不过是外来之人,无力改变这一切。想想殷雪怀,还记得他走在过往中的影子吗?一次次重来,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对墨凐来说也是如此。”
洛元秋道:“是我魔怔了。卫曦,有时我觉得她不像是幻象。”
景澜道:“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她是墨凐始终不曾放下的执念,你感觉她格外真实也无可厚非。”
“如果墨凐找到了池中寺,”洛元秋问道,“是不是就能破除执念醒来了?”
景澜沉思片刻,道:“且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池中寺,如果有,那里会有卫曦吗?”
洛元秋不解道:“但卫曦已经进白塔了,如何会出现在别的地方?”
说完她一怔,涌起不祥的预感:“如果墨凐最后发现卫曦不在那里,岂不是……”
景澜淡淡道:“一切又会重来,就是不知下一次梦境轮回里,你我又将替代谁。”
洛元秋一想便觉头皮发麻,道:“那怎么办?直接告诉她卫曦已经不会回来了,让她去白塔找卫曦?”
景澜道:“按照这梦境的法则,你此时的身份是‘应常怀’,照卫曦临别前的托付,你应当无法告知墨凐实情,不信你大可一试。”
洛元秋不死心,道:“我不说出来,写在纸上不行吗?”
景澜扯过一张纸道:“你写。”
洛元秋抓起笔写下‘卫曦已入白塔’,还没来得及高兴,纸上字迹立刻便消失了。
“……”
景澜见她呆呆望着纸的样子颇为可爱,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道:“除非你能在对此事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写出这句话,否则心意一动,就会受到法则的约束。”
洛元秋纠结了半天,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道:“那我就把螺笛交给墨凐,告诉她卫曦去了池中寺?如果她没有问,而是直接回了北冥,这又要怎么办?”
“那都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景澜道,“我们只需做好份内之事,等待这终局的到来。”
洛元秋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等她醒来吧。”
景澜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道:“我本想去找你,但掌教在时我难以离开丽阳。这些年我被困在这座楼里修行,想来远不如你在外游历所见之奇广,不如说说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但你不在我身边,”洛元秋靠着她的肩道,“不管我走了多远,一想到你不在,便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意思。”
自卫曦入塔后,她在塔下枯守半载,试图再度修复那座法阵,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只得放弃,带着螺笛前往魏地寻找墨凐。
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叛军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