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人(11)

　　本来辅修过儿童心理学的周助理，并没有打算第一天上来，就给自家老板的儿子整这么“高难度”地训练的。三岁多一点的年纪，能熟练使用勺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况且，顾临临的勺子拿的其实也不算特别稳。
　　但小朋友这天非常坚持，用点读机表达了强烈的想要使用筷子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因为他即便都已经忘记昨天见过的小朋友叫什么，仍牢牢地记着对方的建议——如果是自己吃饭，那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想吃几口就吃几口。
　　小猫咪的命运要自己把握！顾临临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所以即便一开始上手并不顺利，他也没有气馁。相反，因为五根手指好像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一身反骨的小猫咪立刻就较上劲儿了。
　　屡战屡败，而屡败屡战。
　　最后，看上去他夹章鱼小香肠都有点夹急眼了，谁帮忙都不让，就非要自己动手拿下才行。颇有种伏地魔死磕救世主，明明可以带手下小弟群殴，却偏要选择单挑的坚持。要顽强有顽强，要智商有顽强的。
　　看的周助理叹为观止，真不愧是霸道总裁的崽啊，对什么都充满了征服欲。
　　但坚持总能迎来胜利，小朋友的努力不会白费，当百折不挠的临临大王终得要领，成功夹起了那个每一根“触角”都舒展得十分开的章鱼小香肠时，成就感直接原地爆棚。
　　他高高举起了他的小草莓筷子，就像是举起了一把绝世名剑。
　　顾临想要的，顾临必得到！
　　“天哪天哪。”
　　“孙少爷可真厉害。”
　　“第一次就会了！”
　　岛台的餐桌边，响起了掌声与夸赞声一片。
　　三岁的小朋友本身就处在一个多喝一口水都能被夸的年纪，更不用说这种人类幼崽第一次驯服野生训练筷的珍贵画面了，没有一个人在看到后能吝啬夸奖。
　　周助理更是情绪价值拉满，用再发自肺腑不过的真挚夹子音表示：“我们临临竟然真的学会用筷子了，真棒啊。”
　　顾临临也觉得自己可棒可厉害了，他像上辈子每一次被人夸漂亮时总会做的那样，毫不谦逊地昂起了自己的小胸脯。虽然当年是为了展示自己胸前漂亮的像大围脖一样的毛毛，但小猫咪适应的就是这么快，他已经完全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毛而自卑了，因为他胸前的大橘围兜也同样好看呀！
　　好听，爱听，多夸点。
　　就是……
　　孙少爷是谁？
　　小猫咪的困惑真情实感。说真的，这个孙少爷今天已经出现过好几回了，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好像大家都能看见，就他看不到？
　　即便顾临临没把这疑问说出口，也能透过他丰富多变的表情猜到一二。
　　智能摄像头那边的顾爸爸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是在那一瞬间，听力仿佛还保持着小猫警惕的顾临临，立刻就捕捉到了爸爸的声音。
　　小朋友歪头，疑惑地向下望，正对上一个会移动的黑色小球。
　　不是爸爸。
　　可他明明听到爸爸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啊。
　　顾临临再顾不上他的章鱼小香肠，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分表达了对移动小球的浓厚兴趣。事实上，他今天其实已经看见这个小球好几回了。它就像个有自己意志的小尾巴，时不时的就会出现，跟在他和小周哥哥的身后。
　　但因为是一开始就存在于家里的，顾临临并没有把它当做入侵者驱赶，只以为是像莲花池里的胖锦鲤、马厩里的汗血宝马一样的存在。
　　爸爸新养的东西可真奇怪啊，它既不会叫，也没有手。顾临临当时如是想。
　　如今嘛，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的爸爸不会变成小球了吧？
　　哇哦，爸爸可真厉害！
　　周助理等人不知道小猫咪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只看到顾临临在成功夹起香肠后就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很怕小朋友不爱好好吃饭。但不管他们怎么哄，孙少爷都只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儿童监控摄像头。
　　孩子不知道那是什么，大人可是很清楚镜头的那边坐的是谁的。不要说老板如今在看着，哪怕老板不在，他们也不敢强行命令老板的儿子听话。
　　最后实在没办法，周助理只能祭出打电话告家长的大招。
　　视频很快就被接通了，顾总果然是在看！
　　“临临，看，这是谁啊？”周助理把手机递到顾临临眼前时，说话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夹，当然，他已经夹了一上午了，所有人都习惯了，“是爸爸啊。”
　　顾临临茫然回头，果然在手机屏幕上又看到了一个爸爸，这个爸爸还和他招了招手。小猫咪不确定地再次看了看摄像头，又看了看手机……
　　两个爸爸？
　　那一天，三岁的临临大王cpu差点被现代科技给干烧了。而“坏心眼”的顾爸爸则拥有了一张再可爱不过的手机壁纸。小朋友一双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眸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质疑。
　　晚上。
　　赶在下班之前，顾总再次给他的医生朋友沈宴打去了一通电话。
　　彼时，沈医生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他之前没骗顾非臣，说他只有前天有空，那就真的是只有那一天有空，剩下的时间都迅速被仿佛永远都做不完的手术排满了。一天连轴转地几台手术下来，整个人都和虚脱了似的。
　　沈医生的眼底泛着青黑，浑身冒着疲惫，连接电话的毒舌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你最好找我真的有事。”
　　“你知道我儿子为什么突然又不说话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儿科大夫吧？”
　　“我可以加钱。”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这更动听、更能抚慰人心的五个字了。沈宴立刻就觉得，他也不是不可以再坚持一下：“你具体说说。”
　　顾非臣今天观察了儿子一天，才发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晚上，他儿子好像一句话也没说过。两辈子记忆超群的顾总，都一度要怀疑自己之前在医院里听到的“不通过”和“冰激凌”是不是幻听了。
　　顾临临一天都在用点读机表达诉求，他甚至明白了不需要点“谢谢”和“再见”，只用点头和摇头就能表达同意或拒绝。
　　学习和模仿能力都强得可怕。
　　但就是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那肯定不对啊。我的天，你终于发现你儿子不爱说话了吗？”沈宴昨天就发现了，当时还以为这是一个幼年霸总的职业素养呢——天生觉得多说话犯法，“首先，我必须得申明，我们医院的检查没问题，你儿子的发声系统好好的。其次，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其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呢？”
　　顾总挑眉，他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三岁的孩子，正处于一个非常喜欢模仿的年纪，模仿家长的行为、神态以及生活习惯。”沈医生尽可能地委婉，“你要是从小和一根木头一起长大，大概也很难学会说话。”
　　顾非臣：“？”委婉在哪里？
　　“不委婉，我就会建议你去告那根带大你的木头了，它让你现在都没学会说人话。”
　　最后，沈医生坚持认为顾临临至今还不说话的原因是顾非臣，而顾非臣觉得沈宴这个庸医当年就不配得到毕业证。
　　他怎么就笃定他私下里也不爱说话了？
　　他都不知道他上辈子抱着自己的小猫有多夹！他这辈子投胎到现代做人，却一直没有再养小猫小狗，就是因为他当年和他的小猫承诺过：“阿爹这辈子只会养临临一只小猫。”
　　他一直遵守着他的承诺。
　　他……
　　这辈子至今好像确实都没有怎么和临临这样说过话。
　　很难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许是顾临临从出现到如今也不过几天的时间，更也许在很深很深的内心深处，他才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适应小猫变成人类幼崽的那个。不是不喜欢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以人类的身份和另外一个人类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