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人(4)

　　电光火石间，不怎么会思考，但很爱脑补的裴大少，便脱口而出了让他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懊悔不已的经典名言：“临临临临你这孩子，你看你，怎么能让伯伯抱着？快，到爸爸这里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给干沉默了。
　　只有顾非臣挑眉，打破了寂静：“爸爸？”
　　其实但凡冷静下来想一想，裴不应都会反应过来，他表哥这一句想要表达的情绪绝不是他想的那一种。但问题是，他根本无法冷静。只越想越觉得由他来给临临一个家，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因为没有任何人对他有任何期待，如果是他突然多出来一个私生子，别人只会觉得，哦，是那个二世祖能干得出来的事。爷爷不会生气，裴氏的股价不会受到影响，属于裴家血脉的临临也会因为是他的儿子而得到应有的待遇……
　　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啊。
　　唯一牺牲的也不过是他被多骂几句渣男、私德败坏、烂泥扶不上墙之类的，但从小到大，他被骂的还少吗？
　　十分上头的裴大少，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注定不被世人理解但也要拯救世界的悲情英雄。
　　他充满深沉地点了点头，说：“对啊，这是我的儿子，surprise。”
　　今天中午才和裴不应通过电话的特助小姐杰西卡，此时其实也站在顾总身后。她是裴老爷子的特助，代表的是裴老爷子晚年对裴家上下能够幸福和睦的美好愿望。在听到裴大少不怕死的一套小连招之后，眼前那是一黑又一黑。
　　虽然以她对裴大少的了解，他强行认下别人儿子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但她还是真诚建议他先别出发了……
　　特助小姐硬着头皮为脑子短路的大少行为对顾非臣解释：“您别生气，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偏裴大少不领情，非要梗着脖子继续送。
　　杰西卡有些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挣得不是工资，而是精神损失费。她特别很想问眼前的大少爷一句，你是真的没意识到我在救你吗？还是说激怒顾总对你有什么好处？顾总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他只有在想事情或者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啊。
　　不过，顾非臣其实并没有生气，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在想事情。
　　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想自己为什么抱怀里人类幼崽的动作会如此熟练，而对方不仅没有哭闹，好像还特别乐于配合。
　　小朋友软得就像是没有骨头，在顾非臣还在琢磨该怎么维持抱着对方的平衡时，顾临临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很快就以一个自己舒服、他也好抱的姿势，稳定又妥善地在怀里就位了。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我抱好啦，爸爸我们回家吧”的愉悦。
　　背景里会开一片小花的那种。
　　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就像他上辈子总爱抱在怀里的小猫。
　　是的，上辈子。
　　顾非臣两世为人，上辈子是入阁拜相的顾首辅，这辈子是裴家唯一的外孙。他不觉得这样的经历有什么难以理解，不过就是转世投胎时忘记了喝孟婆汤。虽然他至今也并没有一丝一毫与阴曹地府相关的记忆，但那并不重要。
　　唯一有点失控，超出顾大人理解的……是他如今的这辈子好像生活在一本书里。
　　意识到穿书这件事，还是在顾非臣上高中的时候，某天随着上辈子记忆的复苏，一起涌入他脑海里的还有一本书。
　　一本基本只写了主角爱恨纠葛的小说。
　　从“年幼的妹妹，生病的妈，好赌的爸爸，还有一个破碎的他”的清纯男大，到被豪门渣男大少伤得遍体鳞伤，五年后钮钴禄王者归来，打脸所有人的复仇者。故事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主角帮助真心爱人在商战中杀出一条血路成功登顶，从此夫夫二人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顾非臣在书里只是一个最后阴谋败露、跳海自杀的大反派。
　　他是攻的对照组，是对方在商业竞争上最大的对手，智商极高，手段颇深，却是个天生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孤家寡人。
　　在大结局公海的豪华轮船上，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为了问鼎裴氏，在家族内斗中害死的表弟之子，是他唯一的亲儿子。
　　槽点多到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但顾非臣这些年还是尽可能的规避了一下有可能的未来。
　　可惜，剧情好像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明明一心沉迷工作，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但他的私生子在该出现的时候还是出现了。
　　那么，书中所说的惨死表弟，指的应该就是眼前的裴不应了。
　　顾非臣和裴不应并不亲厚，准确的说，他和裴家大多数的人都不熟悉，不喜欢，不讨厌，也不准备熟悉起来的那一种。因为他从没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好孤独的，在大启就是如此，在现代也准备继续。
　　只是造化弄人，命运就是不愿意放过一个勤勤恳恳的工作狂。
　　它还是把裴不应推到了顾非臣面前，亦或者用原书里的话来说就是，把这个不太聪明的炮灰推到了他既定的命运轨迹上。
　　顾非臣第一次对身边的人起了一些好奇，他很想问问裴不应，你知道你认下这个孩子，后面会发生什么吗？还是说，哪怕知道结局很惨烈，也要坚持？
　　看书的时候，没有人关心一个不太聪明的炮灰为什么会突然发癫，收养了大反派的儿子当自己的孩子，一边承受着无尽的网暴谩骂，一边仍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个秘密直到死去。因为真的要写，也不过一句阴谋，一句诡计，还是与主角无关的敌对家族内斗，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只有顾非臣看到了裴不应不安神情背后的底色，没有阴谋，也没有诡计，只有一个略显笨拙的人，在偶发的善心面前，想要尽可能地让所有人开心。
　　这个小小的炮灰真的不太聪明。
　　但他也是真的想要爷爷不要再生气住院，裴家不要在没完没了的给媒体贡献狗血素材，最重要的是，他很认真地想要给无辜的小侄子一个幸福长大的家。
　　顾非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朝裴不应抬了起来……
　　裴不应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
　　小卷毛利奥则努力想要从他哥背后伸过身子保护他，他也豁出去了，用乱七八糟的普通话表示：“非臣哥，错搞了，我才是爸爸，我是孩子爸爸。”
　　好的，他儿子在今天又多了一个爹。顾非臣长叹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因为他只是想抬手摸一摸表弟不算聪明但很善良的脑袋瓜。他突然觉得，有个表弟或许也不错：“我的儿子，自然该由我来养，还不需要谁来背这口锅。”
　　虽然他目前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无性培育出来的。
　　不过，无所谓，他总会有办法。至于裴不应……
　　“真是辛苦了——”对方努力想了一下午，也只想出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一点都不完美的计划，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做得很棒了。
　　裴不应怔怔的看着眼前从不与人亲近的表哥，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但是大人的事，还是交给大人来做吧。”虽然觉得自己已经规避了剧情，但生性谨慎的顾非臣之前还是做了不少紧急预案，如今正好能拿来用，“我会照顾好……孩子的。”
　　顾非臣有点想不起来剧情里的孩子叫什么了，好像是个单字，顾绝还是顾厉的。
　　裴不应却一下子抬起了头，很认真的告诉他表哥：“临临，他叫临临，顾临临。”
　　本已经抱着孩子准备离开的高大男人，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临临？哪个临临？
　　顾大人出身寒门，一辈子汲汲营营，争权夺利，方才位极人臣。可惜，他大概注定六亲无靠，临死前也只有一只狸奴为伴。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好，却很清楚小猫不能。他私下给它取名临临，希望它能有依有靠，衣食无忧。
　　不靠谱的好友还曾戏谑表示：“那你应该给你的小猫起名叫靠靠啊。”
　　虽然觉得很荒谬，但是下意识的，顾非臣还是轻声念出了那个全世界大概只有他还记得的别称：“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