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人(78)

　　满朝都在称赞老太后仁慈，只有顾非臣笑她虚伪。
　　因为太后的侄女不止皇后一个，张家为了垄断后宫，送进去了不少女儿，本家分家，嫡女庶女，其中她最喜欢的一个后辈，只是一个无嗣的妃嫔，若要下葬，她是最有可能陪葬的那一个。
　　你自己家孩子的命是命，猫猫狗狗的命就不是命了？
　　更不用说那些跟着殉葬的宫女太监，也并不在老太后的懿旨范围内。她废的从来都不是生殉这个制度本身，只是不想自己的侄女死而已。
　　但即便如此，满朝还在高呼太后仁慈。
　　顾临临因生前没见先帝一面，而侥幸躲过了这殉葬之劫，却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它所有的朋友。
　　它甚至在当时都没有意识到，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睁眼它所有的朋友就都不在了。
　　它只能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努力寻找着能够说话顶用的两脚兽，想要他帮自己找回它的朋友。也是在那一天，顾临临与一身绯红官袍的爸爸相遇了。
　　琉璃碧瓦，宫道甬长，年轻的阁臣顾非臣刚刚接过遗诏没几天，他临危受命，越过内阁前面一堆的老不死，成为了大启历史上最年轻的顾阁老。
　　也站在了外戚张氏的对立面。
　　张氏当年的势力有多大呢？历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张半朝，半个朝野都是张家的天下。老太后是张家的，皇后是张家的，前任首辅是张家的，甚至连大将军都是张家的。哪怕在被称之为帝师的张首辅去世后，也无人觉得张家的地位可以撼动。
　　只有顾非臣接下了这个与张家斗上一斗的挑战。
　　而很巧的是，就在顾非臣还在想着该找什么由头来打响反抗的第一枪时，顾临临这只来自简州的小猫出现了。
　　即便已经殉葬了一批猫狗，张家的老太后其实也并没有打算放过猫所狗所剩下的生命，因为先帝爱猫，新帝亦如此。老太后不想孙子像儿子一样玩物丧志，正在找机会将这两所废除。
　　太后此举，有伤天和，便是个极好的拉杆由头。
　　顾非臣不怕反抗张太后，怕的是满朝无人相信他能拉起这面大旗。也因为顾非臣的出面，顾临临成为了御猫所后来侥幸活下来的小猫之一。
　　顾非臣差不多已经都快忘了他当时为此和张家做了多少博弈，又下了哪些功夫，他只记得他匆匆去领猫的那一天，路过天街时恰好看到了一只布老虎，鬼使神差地，他买下了那只小老虎，送到了小猫的眼前。
　　希望弱小的它，有朝一日能变成谁也不需要再去惧怕的大老虎。
　　小猫能不能变成老虎，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张太后屈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认下了顾非臣抱走御猫这件事。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事就完了，老太后一直心有不甘，只觉得顾非臣每次抱着那只小畜生出现在她眼前，是对她的挑衅，是如此地刺眼。
　　老太后屡次想派人对顾非臣的猫暗中下手，大做文章。只可惜，她一直没能成功不说，还为此越陷越深，落到了连她都说不上来为什么的境地里。
　　一直到政斗失败，张家树倒，老太后被气死在幽闭她的宫中时，她仍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追根思源，好像一切的开始，只是她生殉了一群畜生……
　　很多年很多年的今天。
　　顾临临再一次看了他的好朋友，点点，小花，踏雪，还有黑枪。它们快乐而又肆意的奔跑在贵宾室里，一如它们生前那样。
　　谁会在乎它们呢？
　　临临在乎啊。


第55章 变成人类的第五十五天：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顾临临已经很难回忆起来了，他只记得爸爸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但他的眼神又是如此地慌乱。
　　顾非臣上前抱起儿子，忙不迭的拍哄，用再轻柔不过的声音焦急询问：“怎么突然哭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被吓到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顾临临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抬手一抹脸，全是泪水，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他明明应该开心的呀，他又重新看到了他的好朋友。他当年选择去找爸爸，就是想要他帮他找回他的朋友。
　　明明爸爸实现了他的愿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还是觉得很难过。
　　小朋友是那样地伤心，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白皙的脸颊不断滚落，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他不断地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他只能对爸爸说，他也不想这样的，可爸爸却说，你当然可以这样，每个人都有权利去感到悲伤。
　　不过，以免在公开场合打扰到别人，顾非臣早在抱起儿子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带他离开了贵宾室，前往了没有人的安全通道。
　　在这里顾临临可以放声哭泣，而不用担心招致什么不满。
　　小朋友的一双小肉手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躲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就这么一直、一直地哭了很久，却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伤心什么。
　　爸爸始终耐心，没有一丝一毫感到麻烦，即便有人会觉得小孩子总是爱哭闹的，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呢？但顾爸爸依旧十分重视，在顾临临的感情终于得到完全的发泄、情绪趋于平缓之后，小心翼翼地试着问儿子：“是因为不喜欢那些小猫，你才哭的吗？”
　　顾临临的头依旧埋在爸爸的脖颈，不愿意抬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不喜欢点点呢？
　　全世界顾临临最喜欢点点了，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猫，没有之一。
　　顾非臣猜也是。他只是先随便抛出了一个问题，确定儿子可以沟通之后，才再次追问：“那是因为爸爸制作了其他小猫的全息影像，而没有制作临临的，临临才会觉得难受吗？”
　　顾临临并不是一个嫉妒心多重的小猫，但很显然他还是有一些占有欲的。
　　他上辈子和隔壁郡主府的那只京巴不对付，最初就是因为这只遇见谁都很热情的小狗，一见到顾非臣就摇尾巴，跃跃欲试着往顾大人的怀里扑。
　　小猫咪当时就不乐意了，他爸爸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座驾！
　　只不过，这一回的顾临临却再一次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他对爸爸慢吞吞地说：“我不是因为这个伤心，但我确实想要一只和我一样的简州猫，和点点它们一起玩。”
　　“当然。”顾非臣立刻答应了儿子，他儿子想要什么都可以。他也终于从儿子如此稀里糊涂的表达里，努力抓到了那一瞬稍纵即逝的真实情感，他问他，“那你伤心，是因为想点点它们了吗？”
　　顾临临一愣，呆呆的看着爸爸，好一会儿后才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他想，他大概是想它们了吧。
　　很想很想。
　　所以才会如此悲伤。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爸爸制造的全息小猫再像，他的好朋友也不会再回来了，更何况……爸爸做得其实并不是那么像。
　　“欸？”这回轮到顾总呆住了，“一点都不像吗？”他都是让人按照历史流传下来的皇室御猫图鉴做的啊。
　　顾临临不想爸爸伤心，但是说真的，确实不太像，花色啊，条纹啊，每一个小猫都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些在两脚兽看来大概很难分辨，就像在小猫的眼里两脚兽也都差不多，一个鼻子两只眼的。
　　而就是因为这些小猫不太像，顾临临也会在那么后面才勉强辨认出来他的好朋友。
　　不过，这回轮到小朋友反过来努力安慰爸爸了，他用软乎乎的小脸贴着爸爸的脸，一字一顿的夸道：“爸爸已经很棒啦！”因为他知道爸爸肯定已经尽力了，不像也没有关系，他最终还是认出来了啊。
　　“所以确实是不像的。”顾非臣很懂得从儿子的话术里提炼精髓，毕竟他儿子这些安慰人的话还都是跟他学的呢。
　　小猫咪只能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要改改吗？”爸爸问。
　　临临大王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不好，太像了也不好，现在这样就足够啦。小朋友的情绪终于一点点恢复了过来。
　　再一次变回了那个乐观的临临大王。
　　他坚信就像爸爸当初消失只是和他走散了一样，他的好朋友们如今肯定也像他一样，在另外的世界变成了不同的小朋友，拥有了同样很喜欢、很喜欢他们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