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51)
主治医生摔得七荤八素,眼镜也打掉了半边,被同事搀扶着站起来时,嘴里仍念叨着:“不行,不行...”
眼看这帮医生敬酒不吃吃罚酒,李郁的目光暗沉下去,他向打手做了个手势,自己退到了窗边。
李郁往下看去,各色车辆把住院部围了个水泄不通,媒体都巴望着这位当红主唱快点断气好抢头条,还有胆子更大的想挖几句临终遗言出来,已经在不要命地往上闯了。
6s内部的破事不少,万一孙月明动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临死前还要拖队友下水,当家女团这块牌子倒了,玉面拿什么经营新公司?
必须让孙月明把所有秘密带进棺材。李郁是这么想的。
打手掂量着手里的家伙,先找了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开刀,李郁见这事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还拿出手机看了看。
LEN:你在哪里?
这个点他不应该在工作吗?李郁心道奇怪,敷衍地发了三个字:什么事?
LEN:没事,就是想来问问你,你在干嘛呀?今晚我在宿舍做好饭等你。探头探脑的小兔子.gif
李郁分不出闲心哄他,收起手机,问那群打手:“完事没有?”
打手头子跃跃欲试:“哥,这人说病房钥匙就挂在他腰带上。”
李郁皱了皱眉:“那还不快点。”
“好嘞。”,打手头子踢翻那个医生,一把掀起他的白大褂。
“咔嚓”
门开了。
蜷川收好钥匙,将门反锁。
孙月明被声音惊醒,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含笑道:“真好,我没有白等。”
她躺在病床上,床边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个盛着清水的搪瓷缸,一只闪着绿灯的录音笔。
蜷川走近一看,发现孙月明瘦得脱了形,失去脂肪支撑的皮肤干燥发皱,眼眶也深深凹陷下去。
今天是个艳阳天,过于明亮的阳光倾倒在孙月明的脸上,她的双眼不停流出淡黄色浊液。
蜷川“哗”得一声拉起窗帘,孙月明瘦弱的病体一下子陷入暗影中,她惬意地叹了口气,翻过身面对蜷川。
虽然面容可怖,但她的神态还算平和,也有余力说话:“得了病,就是会变丑的。”
蜷川看不出明显的外伤,只好问:“你得了究竟是什么病?”
“厌食症。”,孙月明猜到他有此一问,“我很饿,但是怎么也吃不下饭。
她把自己的手从被子底下抽出来,向蜷川展示胳膊上的留置针,轻声抱怨道:“这个东西,扎得我好痛。”
蜷川捉住孙月明的手,捏住针尾,一口气把针拔出来,扔在地上。
“现在不痛了。”,孙月明虚弱地勾起嘴角。
蜷川把她的手放回被窝,柔声问道:“你今天让我来,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上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很多人都想见我,经纪人、助理、媒体记者...也许还有李郁。”
孙月明全部猜对了,她也许懦弱,但是从来不傻。
“他们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我的答案都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孙月明道。
病房里的空调开得很暖,但蜷川还是觉得冷:“你说吧,我听着。”
柜子上的录音笔也在听着。
李郁有过很多情人,蜷川对其中大部分都没有感觉,唯独忌惮沈兰茵,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心思又异常缜密,蜷川并不认为李郁是她的对手,哪怕李郁一直在这段关系中牢牢占据上风,而且从来没有认真正视过她。
万一沈兰茵把自己和李郁的关系公之于众,女人总会得到更多同情的,到了那个时候,李郁该怎么办?
因为李郁的缘故,蜷川很不喜欢沈兰茵,那支工作中的录音笔让他确定,孙月明同样不喜欢她。
“我的朋友很少,兰茵姐又不让队里的其他人见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比较可靠。”,孙月明盯着天花板,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等我死后,请你把录音转交给苏婉佳,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蜷川心神一凛:“好,我答应你。”
孙月明舒了一口气,她打算先从那只猫说起:“绒绒不是她虐待的第一只动物。”
“我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和现在差不多冷,宿舍外来了一只母猫,背上是姜黄色的,四只爪子是白色的,沈兰茵看到,告诉我,这叫‘金被银床’,它跑到我的面前,露出肚子喵喵叫,沈兰茵又告诉我,这是一只母猫,它已经怀孕了。”
“我们一起收集了很多碎布,给它和它的孩子搭了一个暖和的窝,过完年,母猫生下三只小猫,都很健康,小小的一团,挤在一起,还会叫。”,孙月明比划了一下小猫的个头。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去给母猫喂食,”,孙月明的手一动不动的悬在半空,“看见沈兰茵也在那里,她按着母猫,拿起一把尖锥顶着它的脑袋,扎进去,一点点往下扯,我忘了我有没有听见母猫的惨叫,但它确实被扒了皮,血溅得到处都是,沈兰茵杀掉母猫以后,又抓起一只小猫崽,用手包住它的头,然后就像扭开矿泉水瓶子那样用力...”
孙月明不再说了,嘴里痛苦地嘟囔着什么,好像是她给猫崽起的名字。
蜷川听得身上隐隐作痛:“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那只猫明明是我们一起收养的,她还告诉我猫的名字,和我一起用碎布做窝...”
孙月明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挺起上半身,脑袋伸出病床干呕,蜷川想找东西去接,手忙脚乱中碰倒了搪瓷缸,翻了自己一身冷水。
“啊!对不起。”,孙月明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慢慢退回病床上。
蜷川身上几乎全湿了,他无暇顾及自己的衣服,眼疾手快地把录音笔挪到干燥的地方。
孙月明觉得更冷了,拉起棉被盖住脖子和下巴:“你看过《恶意》吗?野野口修杀死日高邦彦,还要玷污他死后的声名,他没有动机,他的理由也只是,‘我看他不顺眼’。”
“我在她杀死第三只小猫前阻止了她,那只小猫就是绒绒。等我死后,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它,绒绒很乖,没有坏习惯,只是贪吃,不要给它喂太多罐头和妙鲜包,还有,绒绒很粘人,很怕寂寞…”,孙月明说到一半,双手无意识挛缩起来。
蜷川搭住她的手,一点点将缩起的指头展平:“好,我最近刚收养了另一只猫,两只猫在一起可以作伴,不会寂寞的。”
蜷川越用力,孙月明的手就抽搐的越厉害,到最后,他几乎放弃了和这股力量对抗。
痉挛从手开始,很快波及到身上的肌肉,孙月明痛苦地把头埋进被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婉佳,司徒,芮安...即墨...我...还有兰茵姐...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呃!”
她的胯部用力往上一顶,很明显,这个动作违背了孙月明自己的意愿。
孙月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被子拉过头顶,不让蜷川看到发作的丑态,她又剧烈地抽动两下,枯木般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
她用被子蒙住头,惨叫里夹杂着一句细弱的诘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孙月明在医院里住了半年,她一直在思考,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她的手又抽动一下,随即软软下垂,碰响了床边的呼叫铃,发出刺耳的巨响。
“1302的病人!”
人命关天,事到如今也管不了什么打手不打手的了,孙月明的医生听到动静,一个骨碌爬起来,戴着碎了一半的眼睛往外冲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蜷川不得已放弃了给孙月明整理遗容的想法,一心只想脱身,扑到门边,拉开门夺路而逃。
那只手就这样按在呼叫铃上,铃声聒噪地响着,焦急的人潮一股脑挤进住院部,不约而同在1302的病房门外踌躇不前,蜷川抓紧录音笔往反方向没命地跑,浸湿的大衣贴在身上,冷风从脖子钻进四肢百骸,他被冻得浑身僵冷,但是始终没有放慢步伐,一路跑出医院才停下,扑在路边的私家车上大口喘气。
蜷川紧紧捏着录音笔,回首仰望深灰色的高楼,一扇玻璃窗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摇摆。
李郁抢在最前一脚踹开病房门,震得好几扇窗户瑟瑟发抖,他未做他想,踏过床下泛着银光的留置针,挪走那只压在呼叫铃上的手,拉下惨白的被子——
一股死气扑面而来,孙月明双眼紧闭,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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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被筷尖刺穿,在半空吊了一会儿,又“啪嗒”一声落回菜盘。
蜷川意兴阑珊地搁下筷子,检查了一遍微信,发现李郁仍然没有回复,聊天记录停留在他发送的兔子表情包上。
他最终没等来李郁,陆湛和薛行倒是先后到家了。
薛行进门后一边脱外套一边往桌上看了一眼:“今天怎么做饭了?”
“吃吧,别问了。”,蜷川淡淡地说。
气氛好像不太对。陆湛自觉地把茄子送进微波炉,拦住薛行不让他乱说话:“正好,外卖也吃腻了。”
蜷川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小嘉和卞云呢?”
陆湛端出热完一遍的茄子:“都不回来吃,不用等他们了。”
“量有点少,不够的话我再去炒个菜。”,蜷川打开电饭煲,把原来给两个人吃的饭分成三份。
陆湛拉着薛行坐下:“够了够了,吃多了夜里睡不着觉。”
薛行只顾着扒饭,陆湛一边观察蜷川一边扒饭,蜷川刚见过死人没什么胃口,一门心思捏着两根筷子数米粒,三个人的进食频率都不太相同。
桌子下压着这个月的行程表,陆湛偷看了一眼:“明天情人节,大队没活动,我待在家里,你们各自有什么安排吗?”
薛行插了一嘴:“我有电台节目,白天不在家。”
“谁问你了?!”,陆湛咬牙切齿地咕哝。
蜷川隐隐猜到他的意图,抬眼和陆湛对视,轻轻比了个口型:苏婉佳?
陆湛还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蜷川心领神会,他乐得成人之美,跟了一句:“我也不在家。”
陆湛的表情轻松了几分:“你们出去玩注意低调,等夜里人少了再回来。”
薛行算了算时间,他的电台节目夜里十一点结束,到家差不多十一点半,带陆湛出去飙车看半小时江景,十二点一过街上人也少了,结伴回家不容易被发现,如果一切顺利,还能小小地撩一下陆湛。
陆湛的如意算盘打得不比他差:宿舍一整天都没人,正好够他准备一桌烛光晚餐,吃完饭苏婉佳总要再留一会儿,两个人因为工作关系聚少离多,趁情人节好好联络联络感情,桌上两位一出门就要被人堵,回家也只能等午夜之后,时间充裕,完全不慌。
薛行吃过饭,一放下筷子就开电脑玩游戏,顺嘴抱怨道:“最近家里的网不好,笔记本跟个智障似的同时运行两个以上的程序就卡,什么时候能修修啊?”
陆湛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凑过去:“有多卡?我看看。”
“就是卡呗,开word文档也要好几分钟,现在都给公司挣钱了,能不能换个光纤什么的...”
薛行满脑子都是陆湛,陆湛满脑子都是网速,端的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蜷川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心疼谁,默默站起来收拾饭桌,洗了碗又转头去卫生间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