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十五年(66)
陆湛一字一句地强调:“我不接受你,不仅仅是因为我妈。”
“我知道,你是直的,不喜欢男人,不喜欢我这款,而且也不想影响组合活动,你不用重复,我都会背了。”,薛行不情不愿地嘟囔。
“靠。”,陆湛捶一下他的肩膀,“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搞这些有的没的?”
“就是喜欢你,我也没招。”,薛行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陆湛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我,你是放不下老三。”
薛行刚想申辩,陆湛摆摆手示意不想听:“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三这段时间不在吴城,你偷偷给他打了多少电话?”
薛行急得脱口便道:“我是担心他的身体!”
陆湛冷笑:“他身体怎么了?”
“他...唉,怎么跟你说...”,薛行为难地抓抓头发,“就是...我可能又要有一个侄子了。”
“操。”
陆湛还以为李郁又有了新欢,撸起袖子就要开干:“那畜生在哪儿?我抽他去。”
薛行:“是老三!老三怀上了!”
陆湛听完,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扎扎实实地骂了一句脏话:“我操!”
薛行抬起他的胳膊,把袖子一点点卷回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呗。医生建议做手术打掉,老三非不听,几个月前去日本养胎了。”
陆湛激动得不行,抓住薛行的肩膀使劲晃:“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没人告诉我?”
薛行:“我也是刚知道的,李郁已经去日本陪他了。别说这个了,我们的事情...”
陆湛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挥挥手,用上缓兵之计:“我们的事情再大能大过这个?先等老三生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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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拖着箱子见到蜷川时,他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穿着一身厚厚的羽绒服,借此掩盖日益臃肿的腹部。
李郁一遍又一遍复习着他的面容,小朋友似乎又瘦了,头发留到了肩膀,雪粒子不断洒在乌黑的鬓角上,他抬头看天,伸出手指拢起发尾,雪光照得侧脸一片莹白,唯独鼻尖泛着可爱的粉红色。
李郁踩着残雪,深一脚浅一脚走进这幅宁静隽永的画里,画中人见到他,神色一变,刚想逃跑就被拽了回来。
“我不吃人。”,李郁低声为自己辩解。
他牵起蜷川:“回去吧,外面冷。”
两人并行在雪地里,脚下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车站入口处有几只麻雀雕塑,每只都穿着一身小小的红色毛衣,憨态可掬地立在铁栏杆上。
李郁出发前没查天气预报,一件毛衣根本顶不住寒风,刚出机场就被冻成冰棍,看到这些雕塑,直叹自己活得不如鸟,而且还是假鸟。
蜷川低头专心走路,睫毛时不时微微颤动,他看起来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死撑着不肯开口。
眼看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李郁想了想,调动自己少的可怜的生理知识询问:“几个月了?”
蜷川给他买了一张车票,自己摸出交通卡过闸:“七个月,蒋医生说再怀下去会挤压到重要器官,过几天就给我打第一针催产素。”
到了站台上,车还没来,蜷川试了试李郁的体温,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揣进怀里:“冻到了吗?这几天一直下雪。”
“不冷。”
李郁伸手轻轻碰他的肚子:“我还以为你把孩子打掉了。”
“不舍得,就像我不舍得你一样。”
蜷川拖着笨重的身体,踮起脚在李郁的唇上啄了一下,李郁条件反射地搂住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加深这个吻。
他口中有高档烟和酒混合的味道,仿佛一种昂贵庸俗的烟火气。
李郁不知好歹地越吻越深,蜷川没来由的感到讨厌,用力推开他,微愠:“好了!”
他转过身去擦掉嘴角的唾液,闷闷地说:“太重了,不舒服。”
李郁想想自己干过的那些好事,弯下腰,低声下气地求和:“宝贝,我错了。”
他话音方落,一列电车疾驰而来,甬道里响起尖锐的噪声。
蜷川捂住一只耳朵:“看到了吗?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
李郁跟着蜷川上车:“我真的很想你。”
“是吗?是想我还是想和我做/爱?”,蜷川轻蔑地望着他的下半身。
说实话,两者皆有。李郁汗颜,也说不出话来。
蜷川见状,冷笑道:“我说中了?”
为了照顾不同身高的乘客,日本电车里的拉环扶手也是从低到高排列,蜷川能够到的拉环已经被人占了,他只好费力地挺直腰板,吸气踮脚去拉最高的那个。
李郁仗着个子高抢占先机,先他一步抓住扶手,把蜷川拥到怀里。
蜷川不情不愿地挣扎:“走开,我不要。”
李郁放软了声音哄他:“听话,就当为了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或许是孕期格外敏感,又或许是他早就忍不住想说,蜷川不动了,尖锐地问:“我要是没怀孕,你会不会对我这么好?”
李郁有口难言:“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个混蛋。”,蜷川不痛不痒地接上。
至此,一路无话。
李郁把蜷川送回病房,对方没有赶人的意思,他便腆着脸留了下来。
蜷川指指床头的水壶:“口渴。”
李郁可算逮到献殷勤的机会:“好好好,马上给你倒水。”
他想起自己今天份的维生素也没吃,掏出一个塑胶药盒,随口问:“还有其他杯子吗?”
蜷川不解:“你要干什么?”
“吃点保健品。”,李郁存心逗他,“壮阳的。”
“你还是萎了好,或者干脆切掉吧。”
蜷川一边夹枪带棒地讽刺,一边扶着腰从床上爬起来,提起水壶倒了半杯水送到李郁嘴边:“没有多余的杯子,先用我的喝。”
李郁拿着药片刚想干吞,看到这半杯水,神色猛然一滞:“你…”
“快点喝掉,我冷。”,蜷川起得太急,被子已经滑到了大腿上,病号服下面露出小半截淡米色内/裤,裆/部还有一小片浅浅的湿迹。
李郁把药片塞进嘴里,蜷川捧着杯子喂他喝水。
吃过药,李郁突然抓住他猛地一拽——
蜷川一惊,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要!脏死了!”
蜷川怎么也不肯,李郁又不是知难而退的主,推搡间手肘不慎撞到他的肚子,蜷川惨叫一声,痛得弓起腰,一把将李郁推下床:“滚开!”
蒋芸联系了一个昔日同窗的学姐,把蜷川安置在她工作的医院里,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正窝在办公室里和学姐一起看恐怖片,嘻嘻哈哈笑个没完,听到动静起身夺门而出,瓜子壳“哗啦啦”洒了一地,视频里的僵尸在她背后吼叫着。
蒋芸赶到的时候,蜷川仰面躺在床上,捂着隆起的腹部倒抽凉气,李郁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仿佛这些痛苦并不是他造成的。
蒋芸二话不说拽开李郁冲到蜷川身边,他的眼神已经散了,伸出手弱声求助道:“救救我…”
蒋芸早就从展枫玥那里听到了一大堆此獠的光荣事迹,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其他同事闻声而来,一时间病房里中文和日语漫天乱飞,蒋芸扯过唯一和她语言相通的学姐,急急问道:“还有没有手术室空着?赶紧推进去,通知副手帮忙,我来主刀。”
学姐看了一眼蜷川的状况:“不是晚上才用催产素吗?怎么那么快就要生了?”
“这你去问他吧。”,蒋芸阴沉地瞪了一眼李郁。
几个护士合力把蜷川搬到担架床上,争分夺秒地推进电梯。
术式都是之前决定好的,蒋芸在脑子里过着手术流程,蹲下身拉住蜷川的手:“你放心,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蜷川疼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地说:“我记得你说过...生这个孩子很危险,我可能会没命...”
“别紧张,蒋医生。”,蜷川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虽然你很凶,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管结果如何,谢谢,谢谢你...。”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让别人放心。
蒋芸听得鼻子一酸,用力捏捏他的手:“别害怕,只要有我在,保你生完还能活蹦乱跳地手撕渣男。”
“来,闭上眼睛。”
蜷川戴上麻醉用的面罩,随着吸入的剂量越来越多,他看到许多五彩斑斓的色块,如同春日的蝴蝶般翩翩飞舞。
蒋芸换好衣服,站在沉睡的病患身边,她环顾她的副手们,目光凛冽如刀:“二零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三点十八分,开始进行胎盘早剥剖宫术并子宫切除术。各位,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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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药物作用下,蜷川进入一重幽深的梦境。
梦是金黄色的,他一步一步踩在梧桐的枯叶上,远处的男人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一个清瘦少年。
李郁见到蜷川,摇醒怀里的情人:“你先起来。”
蜷川认出来那是十六岁的自己,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扒着李郁的肩膀撒娇:“我不要,我要你。”
“听话。”,李郁宠溺地亲了亲少年的面颊。
蜷川竟然无端地嫉妒起自己来,他踩着枯叶凑上前去,好声好气地恳求:“你就让我和他待一会儿吧。”
“说好了,就一会儿。”,少年伸了个懒腰,像只骄矜的猫,轻盈地跳出李郁的怀抱,慢慢走远了。
蜷川眼馋地目送他离去,摸摸自己日渐变大的肚子,神情落寞:“我不敢像他那样跳。”
李郁现在的容貌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除了眉宇间渐重的戾气。
他静静坐在一地枯叶中,指指自己空下来的怀抱:“过来,我抱着你。”
蜷川一点点蹲下身,费力地挪到他胸前,充满依恋地搂住他的腰。
半晌,蜷川轻声问:“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坏?”
李郁拈起一缕他的长发把玩:“工作很忙,人际关系很乱,意外接连发生,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很心烦,也不想再去找别人发泄,我想能对得起你,可是...”
蜷川抬起头哀哀地看着他。
李郁用手盖住他的双眼,将目光移到别处:“别这样看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你的。”,蜷川委屈地说着,“可你呢?总是和别人在一起...”
李郁不敢再听下去,只得打断他:“我明白,都是我的错。”
“你什么都不明白!”,蜷川气急了,一把拨开他的手,刚想吻上去,却踩空了一步,撞到梧桐树的树干上。
他转身一看,十六岁的自己又回到李郁怀里,他们正在接吻,吻到一半却突然分开。
像发现了入侵者那样,他们默契地同时看向蜷川,一齐开口:“醒过来吧。”
醒过来吧。
蜷川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似乎还能看得到李郁,他和十六岁的自己相拥着陷入一段又一段过往,黑白的回忆再度有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