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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波(13)

作者:巫羽 时间:2019-08-16 11:54 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爹说番医是三佛齐国人,我听他说话,有几句能听懂,阿剩,我母亲会不会是三佛齐那儿的人?”
  陈郁有些想法不跟别人说,包括他亲近的父亲,但会跟赵由晟说。
  “应当不是,汉人和三佛齐国人生的孩子肤色要黑许多,而且眉目依稀有番人样。”赵由晟幼年在广州生活,他是祖父疼爱的孙子,常跟随祖父拜访番坊居住的番人。不说赵由晟熟悉番人的习俗,对他们也见怪不怪,就是番语,他也能说上几句。
  赵由晟的目光在陈郁脸庞上游走,从眉到眼睛,眼睛到鼻子,鼻子到嘴巴,如此近看陈郁的脸庞,他气息略为不稳,隐隐又似揪心,他抚平情愫,如寻常那般口吻说:“你长得白皙,样貌和我们无异。小郁的母亲,或许是位侨民的女儿。”
  所谓侨民,指居住在番国夷岛的华人,可能本来身份是渔民,是海商,甚至可能是逃户。
  听到赵由晟唤他“小郁”,陈郁才想起,他似乎好些时日没这么唤他,不过这段日子,两人莫名地很疏远,像被什么阻隔,予他相见不容易的错觉。
  陈郁看映在水中的自己,也去看赵由晟的倒影,其实对方的轮廓,眉眼唇鼻,都印在他心中。他对赵由晟最初的记忆,是他牵着自己的手,笑着奔跑过公廨长长的庑屋,那是广州市舶司的官廨,一群官员忙碌不已,只有两个快活的小孩儿。那年陈郁七岁,赵由晟九岁。
  远渡大洋,跟随父亲回国,来到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那种孤独感,非常地深刻,在很多年后都相伴着陈郁。
  “手脚还会发凉吗?”
  赵由晟看向陈郁搁在朱栏上白皙的手臂,他没有去碰触,只是问。
  陈郁抬起头来,嘴角扬起,眸子亮晶晶,他拿手掌去贴赵由晟的脸颊,本带着孩子气,不想在手指碰触到由晟的脸时,见他的脸色遽变,像似被凌冬冻住那般,唇线紧抿,眸子放大幽深不见底。
  陈郁不由地心中微颤,那是种不明原由的心悸,他忙缩回手,眼睑垂下,仿佛犯了错误那般。少顷,听他嚅嗫:“近来不凉了。”
  赵由晟的手抓住木栏,使了力气,指骨迸显,扣去上一世在南溪和陈郁的最后拥抱外,他们已许久没有过这般亲昵举止。
  “庄蝶说你脚酸发软,在吃香药丸,脚好些了吗?”
  赵由晟言语平静,他其实知道陈郁不是生病,而是体质的缘故。
  两人毕竟亲昵,很快适才那份异样感就被抹去,陈郁缩起两条脚,轻轻荡动,带着笑意道:“好啦!不过爹说还要吃药,免得复发,可是香药丸苦涩难食。”
  陈郁对那苦涩的味道,常常吃过既忘,他这年纪真是无忧,心常开怀。
  赵由晟看着陈郁的笑脸,想起上一世,随着年岁增加,陈郁脸上的笑容逐渐失去,甚至心中苦楚,而自己,怕正是他痛苦的来源。
  “庄蝶邀请过几日去他舅家的田庄玩,小郁能去吗?”赵由晟想带陈郁外出,终日关家里反倒对他身体不好。庄蝶老舅是位土财主,有处大田庄,陈郁以前也去过。
  陈郁突然从木栏下来,惊喜道:“能去,阿剩,我们一起骑马去!”
  他也实在是关怕了,性子再静,毕竟是个少年,总想去野外,无拘地游玩。
  在陈郁下来那瞬,赵由晟伸出双臂想护他,又悄无声息收回。见陈郁如此高兴,赵由晟也笑了,说:“等约好日子,我来接你。”
  “要再等一旬吗?”陈郁想起宗学十日才有一次放假,他好想早些去。
  赵由晟回道:“不用,有时宗学教授也好说话,可以告假。”
  陈郁开心不已,和赵由晟说话的声音也大,他说得正欢,突然董宛着急跑来,喊道:“小郎君让我好找,快迟到啦!”
  魏先生的书馆午时有一个时辰休息,给学生回家吃饭,这一个时辰都已耗去,过得飞快。陈郁不舍和赵由晟分别,道:“董宛,你跟先生说我病了吧。”
  董宛一动没动,之前陈郁请假,都是陈父做主。
  赵由晟劝道:“去吧,过几日我来找你。”
  陈郁依依不舍,但只能跟着董宛离开,在长廊上还回过头,见赵由晟对他挥了下手。
  等陈郁远去,赵由晟也离开,他走在寂寥的长廊上,回想起春时一廊的花卉。上一世,他和陈郁无数次并肩行走在这条长廊,并在后来渐行渐远……
  赵由晟背手,踽踽独行,他的脚步沉稳,刚健。
  重来一世,自有重来一世的活法。
  墨玉追赶南院的花狸,小跑至长廊,正好见赵由晟离去的身影,她伫足看,心想赵郎君真俊,这才十六岁,等长到十八九岁,可怎了得。
  不过,小主人也俊呢,两人在一起令人悦目,两个感情也好,想来长大后也是这般亲好呢。
  花狸身上缠绕墨玉的绣线,越跑缠裹得越紧,行动不再轻盈,终被墨玉抓住。墨玉坐在木栏旁帮它解线,边解边说:“南院的风筝跑来是风大,小花狸怎么也总跑来捣乱。”
  陈繁这个陈家大郎,别看他常板着脸,一向放任院中奴仆不管,而且他经常不着家。南院的女婢放风筝,养花狸,相当逍遥自在。不过,今日摘风筝的事教陈端礼看见,他家风严谨,想是会说说大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陈繁(拎起花狸):我在家时,个个危行侧视,振动悼慄,我不在就胡闹,是该惩罚。
  韩九郎(抢走花狸):你这人真没爱心!


第15章 林家田庄
  赵由晟一早起来,让吴信备马,说要外出,赵由磬听到,忙问:“阿兄要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你在家等你蝶兄,我去邀小郁。”赵由晟拍老弟的头,让他乖乖在家待着。
  赵由磬小脑瓜很聪明,猜测兄长是要和友人出游。他心里很开心,蝶兄最讲义气了,兄长要是不肯带他去,蝶兄也会捎上他的。
  吴信备好马,牵到院中,赵由晟很快出来,他已经换上马靴,一边袍摆掀起,扎在腰间,袍里边还穿着一件彩绣的三襜,相当讲究。
  他新靴新风袍,一身光鲜,跨马策鞭而去,那背影,看着英武不凡。
  从赵由晟家到陈郁家,骑马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很快,他就站在陈家门前。陈家的管家一见他过来,忙说:“舍人先入内坐,小郎君就要出来了。”
  潘顺话才落下,就见陈郁走出来,身边还跟着戚适昌和墨玉。天实在还很早,陈郁脸上仍有睡意,见到由晟顿时精神,忙唤他名字。
  陈郁小跑到赵由晟身边,戚适昌踱步而来,赵由晟看向他,问得淡然:“戚三郎同去?”
  戚适昌说:“我就不去了,舍人和小郎君好好玩。”从他自在的模样不难看出,他一个乡下出来的人,寄养在城里父亲的雇主家不过几天,已然适应。
  戚适昌是平民出身,来陈宅不久,礼仪还有待学习,怕轻慢贵人。
  潘顺叫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奴仆,这人会随同陈郁出行,墨玉将陈郁的衣物交给他,东西还不少。更换的衣物,御寒的风袍,还有香药丸子,吃药的碗勺等等。
  赵由晟发现仆人没牵出陈郁的马来,这时,陈郁拉了下他衣角,声音不大:“阿剩,爹不许我骑马去。”
  他刚学骑马,骑得还不好,而且年纪小,陈端礼显然是出于安全考虑。
  “无妨,我带你。”赵由晟的马很高大,能让两人共骑。
  赵由晟跃上马背,弯下身,伸手向陈郁,陈郁抓住对方的手,由他将自己带上马来。赵由晟手臂有力,提拉时很稳,两人双手紧握。陈郁坐赵由晟跟前,整个人被他护住,一会马儿奔跑起来,陈郁不用担心摔下马来。
  背后阿剩的身体很温暖,不知何时,他的胸膛似乎更宽广了。
  “把风袍裹紧,要出发了。”赵由晟低头吩咐。
  两个挨得近,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陈郁的脖颈,陈郁拉好风袍,很听话。
  陈郁把单薄的身子缩起,以免妨碍赵由晟驭马,他背紧贴身后人,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身体。赵由晟闻到陈郁身上熟悉的香气,这香气从他腰间佩戴的香囊传出,沁入心肺。
  在骑马返家的路上,这香味似耳边的风那般,纠缠着赵由晟。
  赵由晟心无旁骛地护送他,一路多有照顾。
  此时的赵家已经很热闹,赵庄蝶和他哥赵庄鲲到来,并带来他们的马和仆人。陈郁下马,刚落地,就被赵庄蝶一把抱住,他热情洋溢:“小郁,来骑我的马。”
  庄蝶也不想想,就他那匹短腿土马,压上两个人,不得累趴。
  赵端河依旧迟迟来,骑着他那匹慢悠悠的老马。
  六人四马,赵由晟带陈郁,赵庄鲲带赵由磬,赵庄蝶、赵端河各骑一匹,一起前往城外。他们六名小主人,仅携带四名仆人,在清早穿街过巷。
  城西咋咋呼呼出游的贵家子弟不少,家仆扰民欺民的事也有,像他们这么低调的不多见。
  庄蝶兄弟的舅家姓林,在武荣县有处田庄,林家田屋众多,这只是其中一处。因这处田庄离泉城近,赵庄蝶兄弟平日常带伙伴去玩,去得频繁,看田庄的林家仆人与他们相熟,接待起来得心应手。
  路上,赵庄鲲带由磬做前驱,赵由晟与陈郁紧随后,赵庄蝶和赵端河跟前面的友人拉出一截,两人不缓不急行进,一路笑语。
  这样出游的情景,年年都有,有时是春夏,有时是秋冬。
  往年来田庄,也不过是去果林和溪畔游逛,今年也是。
  林家的两位小厮,一人拿捕鸟网,一人扛採果子用的长木具,他们在前导路,陪着玩耍。
  设网捕抓水禽,采摘柑橘吃,也有些意思,何况郊野广阔无垠,是策马驰骋的好去处。
  一到水畔林地,伙伴们散开,庄蝶兄弟带赵由磬去抓鸟,赵端河在树下歇息,陪着他的老马,看人看景。
  仆人在身旁煮茶,各式糕饼、茶点摆上,不远处,赵由晟在教陈郁骑马,用的是赵庄蝶那匹短腿小土马。
  陈郁骑在马上,身穿一件朱色风袍,在青绿中仿若一点红,他专注抓握马缰,赵由晟紧随在侧,时不时指导,专心致志,他的身姿看起来特别高大。
  仆人将茶煮好,递来一碗,赵端河吹去茶沫,呷上一口。
  “原来在教陈郁骑马,我还想他去哪了。”赵庄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手里也端碗茶,望向前方空地上的两人。
  “他俩感情真好。”赵端河有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两人不是同学也不是邻里,交情却很深厚。
  “可不是什么好事,身为宗子,跟商贾交往过密,要招人耻笑。”赵庄鲲吹吹热茶,茶香扑鼻,“就是陈端礼的儿子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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