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49)
赵由晟不语,他目视树影,算着距离天黑的还有多久,他还记得陈郁怕黑,也怕黑夜里一人独处。
赵母揩泪,想着歹徒十分凶残把人砍杀,再想小郁柔柔弱弱的模样,不禁泪滚衣襟,她对赵父说:“郎君,可得帮陈家把小郁要回来啊。”
赵父安抚妻子,心里有点愕然,陈郁遭人绑架,竟能让他家哭声一片。
哭泣的庄蝶,赵母,连阿香都在呜咽,而长子沉默不语站在树下的模样,简直失魂落魄。
赵由晟其实内心挺冷静,他走至院门等候陈端礼,没让他等多久,陈端礼便就携带随从出现。
赵父,庄蝶与及由晟等人陪同陈端礼,一并前往睦宗院。
睦宗院内,赵几洲的家中寂静,而他家门外,围聚着不少人,指指点点。如果说早些时候,睦宗院的居民听闻陈端礼之子失踪,那么此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传奚王房支的人绑走了陈端礼的小儿子。
很快,还会有陈端礼上门索要儿子无果,被赵几洲所拒的传闻。
院老步出院门,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他家郎君今日不见访客。陈端礼面无表情答道:“舍人既然今日不便见我,那我另择他日。”
院老皱了下眉头,转身回屋。
“陈承节,莫要着急,我不信他还能天天当缩头乌龟。”赵庄鲲朝楼上的窗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他亮起嗓子:“你们还识相的话,就赶紧将陈家的小郎君放了!”
陈端礼环视四周围聚的人群,他轻声道:“多谢。”
赵几洲不见他,在陈端礼意料之中,他唯一的意外,是这些宗子竟会如此热诚相助。
陈端礼离去,走前嘱咐赵庄鲲在天黑前务必将人散去,庄鲲对他眨了下眼,以示自己明白。
召集人在赵几洲家门口,是为威迫,不只是要让赵几洲感到压力,更是要让整个奚王房支感受到这份来自群体的强大力量,他们会后悔做出绑架陈郁的鲁莽举动。
赵庄鲲今日才佩服起陈端礼,因他走前的那句叮嘱。如果一直堵住门口,不利于赵几洲与歹徒的消息往来,到夜晚将聚集的人群散开,给他们透风报信的机会。
陈端礼其实并不寄希望于对手的突然心软,或者幡然悔悟,不指望他们会乖乖将陈郁释放。陈端礼前来睦宗院时,陈繁和夏巡检正赶赴芦场,那里是范威的老窝,陈郁有很大的可能被藏匿在那儿。
数艘巡检司的快船,如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芦场的海滩,百名水兵登岸,夏巡检率领水兵,陈繁跟随在侧,他们排开拦阻的士卒,直入芦场将校范威的宅院……
陈端礼离开睦宗院后,没有返家,而是匆匆前往港口,海船和人员已准备好待他,他亲自率领水手,组织船队,出海搜寻。
今日,城里城外的人们,都知道陈端礼的小儿子被歹徒劫走,他们要么看见大量的府兵在城中搜索,要么看见浩荡的巡检司水兵出动,若他们在海港,还能目睹陈端礼一呼百应,众多客船,渔船,海船自发参与海域搜寻。
就是知州的儿子被人绑走,也未必有这么壮观的搜索队伍,未必能惊动四方。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赵庄蝶待在由晟家中,等去港口打探消息的章义和吴杵回来,他托着腮帮子,望着院门外。他想着若是有天自己被人绑架,大家肯定也会努力寻找他,不过应该没有小郁这么大的场面。
这么多人在找小郁,小郁一定能平安归来。
庄蝶与端河说他的想法,端河没那么乐观,他眉头锁起,望向阁楼,赵由晟在里头,许久没出来。
赵端河闻讯赶来城西,到由晟家与伙伴聚会,便也在这里等候港口的消息。
天边,日头已偏西,天一黑,将不利于找人,而一旦一夜都没有陈郁的消息,那就难免要胡思乱想了。赵端河对陈郁谈不上亲密,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友人,但他不希望陈郁出事,甚至受到伤害,小郁与人为善,性格温和,不该遭遇这样的事。
“怪哉,由晟许久没下来。”赵端河觉察到异样,他不信赵由晟在这时候还有闲心读书。
“由晟!”
赵端河站在窗下喊人,连喊两声,没有任何回应。
觉察不妙的赵端河急冲冲登上阁楼,推开房门,房中哪还有赵由晟的身影,倒是西侧的窗户大开,似乎有人攀窗户下楼。赵端河目测窗户与窗外树木的距离,他见到树枝上有踩踏折断的痕迹,他尽量冷静,回头问庄蝶:“剑还在吗?”
庄蝶爬上床,寻找以往总是挂在帐内的剑,惊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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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由晟将剑藏在风袍里,径直进入熙和楼,他在这里是生面孔,老鸨见他衣着华美,殷勤招待。
赵由晟诓道:“几道邀我饮酒,他人在哪?”
今日在睦宗院没见着赵几道的身影,赵由晟猜测他人很可能在熙和楼。早有耳闻,赵几道平日常待在熙和楼,深陷温柔乡,乐不思蜀。
老鸨见他举止轻慢,猜测可能是宗子,再听他言语,便就相信了,让人领赵由晟上二楼东阁。
奴仆到东阁门前,道:“舍人,便就是这儿。”
赵由晟沉声:“你去吧。”
奴仆离开,赵由晟推开房门,一股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而屋中也是活色生香。赵几道歪躺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两名艳美女子躺卧在他身侧,女子见有陌生人进来,忙下榻,迎上前去。
赵由晟闻到她们身上蔷薇水的香馥味道,满屋子尽是她们的气味,而在香味中还夹杂着酒味,空气混浊。
赵几道醉酒睡去,白日宣淫,也可能是昨夜饮酒,到今日还没醒酒,倒是懂得及时行乐。一旦赵不敏被罢官,这美女如云的熙和楼,可就不一定还属于赵几道的老爹。
这厮衣衫不整,冠帽遗失,披头散发,叉开双臂,正在打呼噜。
女子的香臂攀上赵由晟的肩膀,她挨靠过来,以为他是赵几道的友人,赵由晟执住女子的手,笑语:“我与几道有事要谈,美人且先出去。”
他这一笑简直媚惑众生,两名女子娇滴滴地应下,一前一后离去,还贴心的将房门关上。
赵由晟抽出藏在风袍里的剑,他低身看赵几道,见他睡得死沉,他抬脚踹动木榻,力气很大,木榻被踹得剧烈摇动,赵几道顿时惊醒,他骂骂咧咧睁开眼睛,对上赵由晟手中的利剑,嘴巴张得老大,目瞪口呆。
剑锋抵在胸口,而执剑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赵几道感觉自己喝下的酒都化作了冷汗,他吃吃道:“赵由晟,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问你事,你老实答。最好也别乱动,否则我拿剑的手可能不稳,给你身上戳个窟窿可就不好了。”
赵几道还处于震惊中,他抬起手,仿佛在说别别,赵由晟压下头,逼视他,一字字道:“陈郁在哪?”
此时,赵几道醉意已全无,人分外清醒,他知道赵由晟是因为陈郁被绑架而来找他,心里便就有底了。
原来是因为陈郁呀,不由自主露出贱笑,还带着几分得意:“我哪知道。”
赵几道话语声未落,就觉肩上一阵刺痛,他又惊又恼,正要大叫,却被赵由晟捂住了嘴。
利剑刺在肩上,刺得不深,但握剑人指节凸出,使了很大力道用于克制,赵几道听到一声冷冷的声音,还是在问:“陈郁在哪?”
“疼死老子了,蠢驴!”赵几道被捂住嘴仍是叫。
“陈郁在哪?”
剑刃在创口中缓缓转动,赵几道疼得几乎要昏厥,他对上赵由晟那冷如冰的眼神,他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他带着哭腔:“我说!我说!”
“在哪?”
“在弘歌里。”
“具体地点。”
“关关在天妃宫附近的仓库里。”
赵几道用求饶的眼神看着赵由晟,他根本不知道这人发起疯来是这样的,他有种自己会被杀的惊悚感。他肩上的血沾湿衣服,鲜血淋漓,而这个刺伤他的人冷静,淡定,仿若人世间最冷酷的杀手。
“晟哥,知道的我全都说了!真的真的!”赵几道猛点头,他几乎要崩溃痛哭,他早年好歹是个像模像样的小恶棍,不想已被酒色腐化成这幅怂样。
其实他没全说出来,策划绑架陈郁,他可是主谋之一。
赵几道巴巴哀求:“把……把剑剑拿走……”
赵由晟迅速拔出剑,赵几道疼得打滚,痛叫。
“闭嘴,还想挨一剑吗。”赵由晟将剑刃上的血迹在床褥上擦去,他娴熟的收剑入鞘。
赵几道强忍住疼,憋得脸发紫。
赵由晟从屋中取来一件风袍,叫他赵几道披上,用于遮挡血迹,他搀起赵几道,搂着他的肩,淡语:“和我走一趟,我找到陈郁就放了你。”赵几道脸色灰白,冷汗如豆,他是疼的,也是吓的。
被挟持着走出熙和楼,肩上的血一直在流,赵几道没少小声哀求放了他,但赵由晟置若罔闻。天边夕阳西斜,赵由晟的脸阴沉可怕。
一路赵几道都在想,赵由晟到底在宁县都经历了什么,人竟变得又狠毒又冷血,他的小命休矣。
赵几道咬牙坚持走到港口,失血让他感到寒冷,头还昏沉沉,他基本是被赵由晟搀着走。
赵由晟在海港遇到郑远涯,他挟持赵几道上郑家船,郑远涯满腹狐疑看着他们俩,他知道赵几道属于奚王房支,也知两人可不是什么哥俩好,再则赵几道的手臂在滴血,那副凄惨模样像似下一刻就要昏迷。
郑远涯将两人带进舱室,赵由晟问他会包扎伤口吗?
于是郑远涯给赵几道包扎伤口,赵由晟在旁跟他说去弘歌里,陈郁在那儿。
郑远涯本就在搜寻陈郁,他的船出去找了一圈,无果,刚返港口,但他自然不介意再出去一趟。
船出行,前往弘歌里,得到医治的赵几道被关在舱室,赵由晟和郑远涯都在甲板上,黄昏海面起浪,两人乘风破浪,身姿挺拔。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郑远涯大大咧咧,什么尊称敬语全都没用。
“那我该是怎样的人?”
海浪拍打船身,水花飞溅,溅落在赵由晟的衣袍,发冠。
“小郁可是说你很温柔呢。”
啧,小郁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蒙了心。
赵由晟没接话茬,海浪将他拍得湿透,海水沿着他的鼻梁、下巴滑落,在郑远涯以为他沉默不说话时,听他问:“天黑前能到弘歌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由晟: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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