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53)
“自是不能,听夏巡检说,五名范家兵都抓着了,据说是什么‘芦场五虎’。”陈繁冷笑,手下都逮着了,还怕没有口供,他不会放过范威。陈繁早先前往芦场,面晤范威,想从他那儿打探陈郁的消息,还进行威逼利诱,范威却极力撇清关系,表示他丝毫不知情。
在他们交谈中,船缓缓驶进泉州港,停泊在港口。
陈端礼遣人前去赵由晟家通报,并让郑远涯将赵几道从货舱里放出,等宗子那边的人过来,再由他们来处置。
陈郁如愿登上主舰,步入灯火昏暗的舱室,见到床上昏睡的赵由晟。他守在赵由晟床边,端详他的脸,他摸了摸赵由晟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递的暖意,他很欣喜,却也悲伤。
陈端礼在旁跟船医询问赵由晟的伤情,船医说失血不少,回去需用血竭研粉贴敷,至于伤情,少年强壮,受伤的左肩经由治疗,慢慢会恢复。
“他受伤落海,还能被救起保有性命,堪称奇谈。”船医看着人挺严肃,但难得遇到件奇事,他朝陈郁投去一眼,道:“小郎水性奇佳,小老儿跟船三十年有余,头遭见到这样的事,莫不是天妃娘娘显神通!”
陈端礼清楚,天妃娘娘未必显了神通,他的儿子应当是情急下现出鲛态,才能在夜晚翻滚的大海里救起赵由晟。
陈繁的目光也落在弟弟身上,看他守在床边,看他低着头,泫然欲泣的样子,陈繁觉得很不妙,他这人直觉一直很准。
没等候多久,赵父急匆匆赶来,受伤昏睡的赵由晟由数人小心翼翼抬下船,送进一顶大轿里,赵父和陈端礼简略交谈一番,知晓前因后果,目瞪口呆。
他这个儿子闯入熙和楼,绑了赵几道,乘船至弘歌里,为救陈郁跟歹徒打斗,中箭,落海,竟还被陈郁从海里救出来!
赵父想回去绝对不能将实情告诉妻子,妻子会深受惊吓,能说的,只有他和歹徒拼斗,被歹徒射伤的事。
随同赵父前来的还有庄蝶和端河,两个小伙伴自发现赵由晟跟随他的剑一起不见,急了一晚,找了一夜,他们待在赵由晟家里,眼皮直跳,都不敢回家睡觉。
庄蝶去看陈郁,见他额上有伤,一边脸颊还有淤青,很是心疼,用力抱了下陈郁。他这人心软,听说赵由晟中箭伤重,正昏迷不醒,他都不敢揭开帘子看他,怕自己会当众哭。
赵父辞别,带着儿子和赵几道离去,庄蝶,端河随从,赵父没有询问过陈郁,他走时只是远远看着他,很秀雅的少年,难以想象他竟能在海里救起自己的儿子。
陈端礼谢过夏巡检,带着儿子归家,陈郁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折腾,终于昏沉沉睡着了,陈端礼本打算让仆人回家抬顶轿子,却见陈繁将陈郁背起,言语平淡:“我背他回去。”
月色下,背着陈郁的陈繁,稳稳踩着脚步,慢慢行走。他这个弟弟长得清瘦,但还是有些份量的,养尊处优的陈繁,没能坚持到家门口,最终由陈端礼抱小儿子进家门。
陈家的仆人都在门口聚集,见到他们的小郎君如完璧归赵般回来了,都颇欣慰。
陈郁被送进寝室,墨玉照看他,用药水轻轻擦拭他额上的伤口,用药粉薄薄一层涂抹他脸颊的淤青,细心的她还发现陈郁脚腕上也有伤伤,她擦药边流泪,照顾陈郁多年,她已有颗老妈子的心。
墨玉躲到一旁试泪,陈端礼摸摸儿子的头,低喃:“孩儿长大了。”他即使没亲见他的儿子这一夜做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入海时现出鲛态,以鲛类的天赋,还有性情里的柔韧从海里救起他的挚友,并且在很短的时间里,隐去了鲛态,恢复人的模样。
陈郁对自己的身体已经能控制自如,而鲛类自控的能力,一般是在成年后才具有。
这是一个不眠夜,当陈家和赵家人都返回家中,守候着伤患,已经是邻近天亮的时辰。天刚亮,赵父听到急切的叩门声,走到院中,吴信打开院门,进来的是陈家的内知潘顺,而潘顺还领着一位城中有名的大夫。
潘顺不只领着一位大夫,怀里还抱着一件大漆盒,说是给赵由晟治伤的血竭。上品血竭出自海外,价同黄金,陈端礼是大海商,他家里有。
赵父接过化瘀止血的圣品,毕竟他儿子确实需要,再说也是为陈郁受伤。赵父想漆盒里边应该是有那么一块血竭,可能个头有点大,世面上不多见。
待大夫看好伤,写了方子,提医箱离开,潘顺躬身辞行,赵父返屋,和赵母打开大漆盒,两人面面相觑。
漆盒里边装着整整一盒血竭,均是上品,若不是说送来治疗的药物,怕要以为是酬谢的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毕竟是给儿婿的药,陈纲首很下血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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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繁: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那种。
第50章
赵由晟睡在他原来的寝室里,赵母嫌阁楼风大, 寒冷, 他又受重伤, 需要仔细调养, 便给搬下来了。陈郁来访时, 在充满回忆的的房间里,见着昏睡中的由晟,往昔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那个他们亲密无间,充满童趣的时光。
赵由晟昏迷不醒,陈端礼请来的邓大夫说不用惊慌,他晚些时候自当醒来,船医的抢救及时, 已无性命之忧。陈郁看他沉睡的模样,并未有丝毫痛苦, 难受, 他的呼吸也很平稳,就像只是睡了一个长觉,因为他太倦乏,睡饱就能醒来。
此时想来, 在由晟来救自己前, 有好一段日子,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阿剩很忙, 忙于读书,忙于宗室间的纷争,而他们也因为身份的关系,似乎必将越来越疏远。
陈郁碰触赵由晟搁在被子外面的右手,他的手掌拳起,指节分明,手指蕴有力量,便是这只手握住剑,刺伤林四,和一众歹徒拼搏,他是几时学了剑,又是师从何人呢?自从阿剩去宁县后,陈郁再不熟悉他生活上的点点滴滴。
他们间那份时断时续的情谊,却还是延续了下来,并在昨夜,超越生死。
陈郁悄悄握住赵由晟的手,暖暖的,这份暖意总是让他安心,他其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便是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容,就仿佛天长地久般。
他们似乎曾有过这样的情景,陈郁莫名有种熟悉感,于此心中又生出几分怅然,几缕爱意,然后小心地藏起来。
阿香捻手捻脚进屋看了几回,每次都看见赵由晟躺在床上不动,而陈郁守在床边也是一动不动,她偷偷探了下头,还看见陈家的小郎君握住她家郎君的手咧。
她轻轻掩上门,悄无声息离开,去跟主母禀告,郎君还没醒来,小郁还在陪他。
陈郁从午时待至黄昏,他从窗外看见院中的董宛和潘真在转悠,他们等候他许久,他还不舍离去,但天黑后,他还是得回家,答应了父亲。
原本父亲不同意他一觉醒来,就往赵家去,在他恳求下才允许。
在陈端礼看来,儿子身上有伤,走路还微微瘸着,本该在床上养伤,只是他疼爱这个孩子,不忍拂他心意,他知他们情深义重。
窗外,日薄西山,室内阿锦送来蜡烛,点亮床头,陈郁还坐在床边,仿佛就没动弹过。阿锦见过几次陈郁,知道他是郎君的好友,也听说郎君是因为救他而受伤。阿锦很难想象,待人又凶又冷的郎君,原来也会舍己为人,也会为好友以身涉险。
单是看陈家小郎君的秀美、温和的模样,就生喜欢之情,他们明明性格迥异,却莫名觉得很相配。阿锦暗自在心里想着,小心翼翼推门离开。
烛台上三支蜡烛,照亮半室,天上月亮已出现,星辰稀寥,陈郁想自己该回家去了,他最后看视一眼赵由晟,见他眼睑颤动,正在缓缓苏醒,惊喜地抓住他的手,唤他:“阿剩!”
赵由晟是在各种不舒服中醒来的,他头疼,肩疼,浑身酸软,好在他挺能忍耐,没难受得叫出声来,只是皱了皱眉头。他睁开眼睛,陈郁的脸便就出现在眼前,他没回应陈郁的唤声,目光直勾勾盯着陈郁的脸庞,他发现陈郁额头上的一道伤口——涂着药水,已经结痂,看到陈郁的一边脸颊淤青,他抬起手,指腹轻蹭过陈郁脸,他没说话,两人就这么相互凝视。
陈郁抓住由晟的手,声音哽咽:“阿剩,会不会很痛?”他见赵由晟的眉头拧结,以为他仅仅是因为在忍受着疼痛。
“我无事,你怎么来了。”赵由晟的声音低哑,他已认出自己躺在家中,还是在他的旧寝室里。
此时,肢体和意识全都复苏,赵由晟收回被陈郁执住的手,他用右臂支住床,想坐起来,陈郁忙将他按住,接着,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陈郁默然帮他掖被子。
“你昏睡一天,终于醒来!阿剩,我去喊人来。”
陈郁要走,手臂被赵由晟抓住,他淡语:“莫急,我有话问你。”陈郁乖巧地坐回椅子上,烛火映红他们的脸庞,陈郁低下头,他觉得赵由晟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获救后,陈郁不曾去想过,他和由晟在生死之间是何等的亲昵,此时那些情景都浮现在脑海,包括他在海中为他渡气,嘴对着嘴,包括他在礁石上抱住赵由晟哭泣,恳求他不要睡去的情景。
阿剩会不会还记得?
陈郁紧张地抓住自己的手,他不知晓由晟要问他什么。
“小郁,绑架你的匪徒是否都缉拿了?”
小郁额上的上分明是被砸伤,而脸颊上的淤青,很可能也是暴力留下的痕迹,赵由晟记仇,他不会饶过这帮人。
“嗯,都抓住啦,一个也没逃掉,下了司理院狱等待审理。我听父亲说,射伤阿剩的那人叫钟大,他们一伙是芦场五虎,平日里就为非作歹,这回被缉拿,肯定严惩不贷。”陈郁抬起头,嘴角绽出笑容,像似舒了口气。
赵由晟目光落在陈郁脸上的伤,他皮肤白皙,伤痕特别明显:“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嗯,其中有一人特别坏!他们喊他老四,阿剩就是你刺伤的那人。”陈郁摸了下脸,他出门时照过镜子,淤青还没消退,看起来有些可怕,其实已经不那么疼了。
“你……你是不是跳入海里救我?”
中箭后,赵由晟坠海,而那时他催促陈郁快跑,却不知后来陈郁怎么会在海里。赵由晟虽然刚清醒,但是记忆清晰,他想小郁是否从他坠崖的地方跳下,那是他不愿接受的。
陈郁轻点了下头,他后来想起,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也许悬崖下就是暗礁呢,可那时他也没法想那么多。
两人都不语,陈郁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小心思被窥见,赵由晟的感情倒是十分微妙,他意识到自己没能改变什么,重来一世,他还是险些被人杀死,而陈郁为了他,仍是不顾自身安危,陈郁对他的那份情感,还是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