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71)
船只缓缓行进,陈郁躺在房间里歇息,手里把玩新买来的布香囊,无论怎么看它都像似自己梦中的那只香囊。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花纹,一样的款式,就连黑黄两个的绳索都一样。
为何会和梦里的一样呢?是不是有什么不详的预兆?
午时,船家准备了丰盛酒菜给船上唯二的两位客人,陈郁在船工的指路下进入餐室,他见陈繁已经坐在餐桌前,显然在等候他来一起吃。
陈郁走至陈繁身边坐下,曾经他很怕这个哥哥,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不觉得他可怕,甚至还发觉哥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陈繁将筷子分给陈郁,他道:“再一个时辰才能抵达泉州,先吃些东西垫腹。”递出的筷子,陈郁没有伸手接,陈繁这才留意弟弟有些不对劲,他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餐室里的一张新制的屏风。
“小郁?”陈繁出声唤他,见他身子摇晃,像似要倒地,陈繁忙用手臂将他扶住。
陈郁靠在椅子上,脸色渐渐恢复血色,陈繁问他是怎么回事?陈郁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的屏风和这个屏风完全一样。
陈繁问得仔细:“仔细说,是什么样的梦?”
陈郁告诉陈繁,他梦见阿剩死了,他和阿剩的尸体都在杨家船上,他们待的房间里,就有这样一张屏风。
陈繁陷入思考,他显然不觉得这样的梦荒诞不羁,不值得介意。随后,陈繁将船家唤来,问他这面屏风打哪来,店家说从城中商肆里购得,当时购买了两张,一张在这里,一张在朱雀船上。
“你没上过朱雀船,也是头遭搭乘这艘客船,确实古怪。”陈繁做出分析,他见陈郁心慌不安,他安慰道:“就赵由晟的身份和身手,依我看也没人能杀死他。多半是个怪梦,不用自扰。”
作者有话要说:陈繁:安啦,没人能弄死他。
第68章
自陈郁去明州,赵由晟夜晚不再外出, 他这份反常, 连粗心大意的赵母都察觉, 还高兴以为儿子终于肯在家用功读书了。
燕燕从没跟赵母说郎君很少在读圣贤书, 虽然他在家手不释卷, 但读的都是些杂书。燕燕是个聪明的侍女,她从不告私状。
寒冬,赵端河从京城回来,他通过宗子试,但不知什么时候会授予官职,又近年关,便就回家过年。从赵端河那儿,赵由晟获知北面的战事已经停歇, 敌兵围城数月,久攻不下, 还损兵折将, 只得罢兵离去。
吃此败仗,估计明年春夏都未必再来攻打,原本该在今年夏日就被攻破的龙鳞城,完好无损, 屹立在边塞。
从赵端河口中还得知奸相马仁义的养子马成, 身为蜀地的制置副使,常年克扣士兵的钱物,使得寒冬士兵无御寒的厚衣, 忍冻守城。幸在敌兵对蜀地的攻打并不激烈,否则就是龙鳞城未攻破,蜀地也将失守。
此事被前往边塞犒兵的使臣揭发,皇帝盛怒,将马成下狱,并问责奸相。奸相被太学生骂做国贼,狼狈不堪,以往奸相有皇帝撑腰,朝臣不敢揭他的短,而今看来皇帝已经对他失去信任,又得天下骂名,想必在丞相职位上待不久了。
上一世本该发生的事,这一世没发生,而上一世未能发生的事,这一世被触发。到此时,赵由晟已不能知晓国家未来的命运,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想来,两年后,必不会发生上一世的悲剧,亲友都能保有性命,而生活依旧安宁。
这几日,陈郁虽然不在,赵由晟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充实的,他和几个老友聚会,或者去听书,也会独自到番馆里喝酒,打探消息,偶尔还去陈家拜访陈端礼。
赵由晟和陈端礼总是能聊得起来,从许多年前就是,他们一老一少聊的话题众多,从生活琐事到国家大事,从舶商到诸港海商势力。
陈端礼到此时已经知道赵由晟有艘海船,且走的就是宾童龙的航线,那儿是刘家的贸易地盘。陈端礼对此的建议,竟跟陈郁一样,他对赵由晟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在自家海船上挂陈家商号。
这妥妥是来自未来岳父大人的庇护,赵由晟还是拒绝了,说他有自己的法子,能应付得来。
陈端礼压根不惊讶赵由晟会想从事舶商,因为他很像他已故的祖父,对航海有着浓烈的兴趣。偏偏宗子不许出海舶商,赵由晟的祖父只能精神出海,凭借担任市舶司提举官之便,拜访海商,记录下海外地理与风情。
赵由晟相比他的祖父,显得更出格,他想领船出海,他想要不受陆地的拘束,渴望一份自在和恣情。
不知道具体原由的陈端礼,觉得赵由晟可能是因为小郁而决定从事舶商,决定拥有自己的海船,唯有这样,他才能逃离世俗的约束。这般去想,陈端礼感到十分吃惊,为赵由晟与年龄不符的毅然、决绝。
一般的人,做不出这样的决定,并且去行动。
六天后,一艘从明州前来的客船靠港,陈郁和陈繁下船,来迎接他们的除去陈父,家中奴仆,还有赵由晟。
陈繁见赵由晟和父亲站在一起,两人情同父子般,他隐隐就觉不妙。他这人直觉特别好,他怀疑在他不在的时候,赵由晟也许说服了父亲。
陈郁笑容满面,对赵由晟开口说:“阿剩,我回来了!”
赵由晟笑着揉揉他的头,见他腰间挂着平安扣,那是自己送他的物品,他一直随身。分离多日,赵由晟此时很想抱陈郁入怀,怎奈四周都是人,陈繁还不时拿眼瞪他。
把陈郁送至陈宅,赵由晟不急于离开,和陈郁待在房里,听他讲述这些天在明州的遭遇。
从陈郁口中听到许多事,没有一样关于杨焕,这一世的杨焕对陈郁而言,并不是个能对他产生深刻影响的人,只是个普通的熟人。
陈郁打开行李,从衣箱里边取出一样东西,他说:“阿剩,我在港口看见一只香囊很漂亮,是罗布缝制的香囊,我想买来送给你。”
从梦里的所见,香囊裂开道口子,像似被利刃刺穿,也许它曾为阿剩挡下刀剑。陈郁将这个梦看成是一个启示,告诉他以后阿剩可能有危险。
陈郁不知道鲛人具体都有哪些能力,而自己是否因为是半鲛,所以才能预知未发生的事,好让阿剩能避免?
赵由晟听到陈郁说要送他一件香囊,很意外,待他看清陈郁手中的拼布香囊,他整个人都没了反应。
“阿剩?”陈郁心里不知为何而怔忡。
赵由晟这才从陈郁手中接过香囊,他将香囊捏在手里,他的眼里满是错愕,他沉声问:“小郁,为何会想给我买件布香囊?”
自己身上就佩戴着一件镂空鸟鱼纹饰的金香囊,一般都是平头百姓才会佩戴布香囊,这东西对自己并无用处。
陈郁小声说:“我喜欢它的样式,我听店家说,男女间常用布香囊互表心意。”抛开那个不吉利的梦,这种民间用于表达爱意的布香囊正合陈郁心意。
赵由晟点头,他怎会忘记,上一世陈郁去明州探望姐姐,也是十六岁,他在明州购下一只布香囊,暗揣爱意,将它送给自己。
那时,陈郁知道黄家小娘子赠给赵由晟布香囊的事,他很在意,所以自己也去买下一只布香囊。赵由晟虽然收下,但他没点明陈郁的心思,而且这只香囊自被他收下,从不见佩戴,甚至失去了踪迹。
上一世的陈郁,直到赵由晟死去,才从他衣襟里发现自己赠他的香囊,香囊已经为血浸湿。
小小的香囊系在他衬袍的衣带上,原来他一直佩戴着。
官船厂杀戮发生那日,香囊贴靠在赵由晟的心口,并为他挡刀,使得刺伤偏离心脏,赵由晟没有当即死去。香囊里边装的香料是莞香,有一定硬度的晶体,正是它们使刀刃偏移。
重来一世,这只香囊还是又一次被陈郁买来,送到赵由晟手中,难以置信的巧合。那或许并非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又该是什么?
赵由晟无法想象当陈郁解开他的血衣,见到香囊时的情景,陈郁那时心里应该已了然。那个一再拒绝他的人,原来早已接受他的爱意,然而死亡带走了一切,他该是何等的痛苦。
赵由晟将香囊捏皱,又缓缓松开,他闻到香囊上莞香的气味,他神色哀伤。
送出香囊的陈郁本就不安,再见赵由晟的神色,这份不安在加剧,他声音微颤:“阿剩,你不喜欢吗?”
赵由晟将香囊系在腰间,他抬起身,突然大力将陈郁拉入怀里,他用低哑的声音,一字字深情地说:“我喜欢。”
一个吻落下。
陈郁激动地回吻,他的双臂用力的抱住对方。
上一世不曾回应的爱意,与及未说出口的爱意,赵由晟希望陈郁能听见。
这一年的冬日过得很快,春日到来,赵由晟的海船归航,载满货物,顺顺利利。卸货后,海船停泊在港口,赵由晟看着海船上挂的“南家”旗子,心情相当愉悦。
范投黎和周英负责售卖货物,陈家也提供了一些门路,还有陈郁充当通事,售货相当顺利,很快就收到一笔货钱。
赵母见家里时不时有个番人(范投黎)来拜访,他说的话她听不懂,但陈郁将他的话用当地话重复一遍,赵母没语言阻碍,能听懂了。
从谈话里可知儿子在做生意,且还是舶商。
赵母原本很反对,怕私自舶商,被人发现去宗正司状告,后来听赵由晟说宗正所属的尚王房派一直都在私下舶商,朝廷而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宗子并没有打宗室旗号行商,规规矩矩做生意,自己养活自己,减轻地方养宗子的压力,还能制衡大海商之间的关系,不见得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你看你上一世挂掉后,还要虐小郁,你说你渣不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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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繁:赵家那小子把我老爹搞定了,不行我得坚守阵地,守卫我家白菜。
第69章
春日,赵家在海昌县的果园正值花期, 桃花盛开, 赵由晟邀陈郁前去赏花。看守果园的家仆诚惶诚恐迎接两名贵客, 果园设施简陋, 只有木屋几间, 家仆清扫一间屋子,给他们住一宿。
赵由晟手头有去年舶商挣的钱,此趟过来,他让看院的老周找来土木师,营建一栋别馆,说是日后大有用途。
海昌县的夏日较城中凉爽,是家人避暑的好去处,春日能在此赏花, 秋日来摘果子,和友人游园甚好。
此时, 赵由晟和陈郁入宿的是粗陋的农家木屋, 两人都不嫌弃,他们喜欢这里,寂静清幽,无人打扰。若是要享福, 倒是可以去赵由晟的外族家, 那可是海昌县有名的豪宅。
陈郁不清楚,原来他如此喜欢桃花,他和赵由晟在果园游玩一日, 在树下野餐,至黄昏仍意犹未尽。他不知道这片桃林是赵由晟为他植下,上一世的陈郁,很喜欢桃花,还动过念头买下瀛南岛,他每每行船望见海岛的桃花,有定居在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