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48)
主谋绑架的人,应当来自奚王房支,来自那群无法无天的宗室子弟。在陈繁看来,他们陈家并不好招惹,甭管是谁主导这次绑架,都需付出代价。
赵由晟对着陈繁的背影道:“三圃巷旧屋不少,适合藏匿,你们仔细搜索过了吗?颜相巷再过去是秦井巷,秦井巷直通府署街,那儿多是官吏居所,耳目众多,按常理歹徒不可能从那里逃走,可以稍后再查。沟后巷通观音庙,那边向来热闹,但再过去便是濠渠,歹徒若想要脱身,或许会铤而走险。”
城西巷子的方位和走向均浮现在赵由晟脑中,此时的他仿佛俯空的鹰隼。
“你……”陈繁回头看了赵由晟一眼,显然很惊愕。
官兵被分成几支小队,将城西彻底搜查,在三圃巷的一栋荒屋里,官兵捡到歹徒丢弃的血衣和手刀,但没有人目击歹徒的去向。
当歹徒藏起刀,脱去沾血的衣物,人员化整为零,是可以融入人群,可他们携带着陈郁,必要引人注意,除非陈郁被他们用某种方式藏起来,以致他们能躲过路上官兵的盘查。
从当众劫人时的迅疾,到得手后成功躲避搜查,可知指使这次绑架的人,绝非寻常人。
赵由晟站在石桥上,他的脚下是一条绕着城区的濠渠,犹如一条绿腰带。他的心沉寂如深渊,他意识到陈郁已经被歹徒带离,经由濠渠可能去任何地方。
前世,他遭遇过一次有点类似的情景,那是陈郁登杨家船前往明州,那时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他。
站在这里,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是失去了陈郁。
“由晟。”
一只大手搭在赵由晟肩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知来者是谁,赵由晟回过头,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陈端礼。当陈繁领着官兵在城西展开搜索,陈端礼和巡检司的水兵在濠渠上巡视,陈端礼出现在此,已不言而喻,他们那边没发现歹徒踪迹。
陈端礼看见赵由晟眉眼间阴郁,他清楚他跟自己一样焦虑,他们都很在乎陈郁。
“从荒屋里搜出的手刀,刀柄上刻有一个‘炳’字,士兵的物品会刻字区分,防止人拿错。”赵由晟如同在自言自语般,但陈端礼知道他话语中所指。
赵由晟的话冰冷没有情感,听不出愤怒,或者恼意:“赵不敏在芦滩有盐场,盐场看场人是军将范威,范威手中有船,身边聚集不少恶棍兵痞。”
陈端礼没有言语,他清楚自己的孩子是被什么人劫持,谋划的又是那些人。他一直都在提防奚王一系的人报复,直到今日疏忽,让儿子步出家门。
“前番,司理院着火,便是范威的兵纵火。”赵由晟提起这事,尽量让自己冷静,“族父他们想等赵不敏被罢官,再收拾他的爪牙,没将这些人投入狱中。”
等待,等来的是他们再次为非作歹,甚至绑架陈郁。
“由晟,你回家去。”陈端礼言语平静。
陈端礼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没有责怪赵侍郎他们,更不可能迁怒这个儿子的挚友。眼下城中的搜索已无意义,他的儿子已被歹徒带离,他们的船也许已浮在海域上。
赵由晟翻身上马,执着马鞭揖道:“陈纲首,睦宗院见。”
陈端礼只是点了下头,未再说什么,眼下失去了儿子的踪迹,只能去找奚王房支要人。当然他们不会承认陈郁被劫与他们有关,也不会就此罢休将陈郁放走,但至少能施予压力,让他们不敢伤害陈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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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郁醒来时,感到胸闷头疼,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一口箱子里,他用手拍打箱子,用脚踢踹,但他能活动的范围有限,箱子很窄。
他的踢打并没有让箱盖打开,而是惹来一阵怒骂,男子凶恶的谩骂他,威胁敢再弄出声响就要他的小命。
陈郁安静下来,他意识到周边有人看守,而且他似乎并不在陆地上,从箱底传来的摇晃感,在告知他,他船上,而船行在水上。
他想起他被歹徒劫走时的情景,他走至曾府,见元容在院门外,于是两人相伴入院,在院中驻足,交谈。突然,数名执刀歹徒闯入院中,毫无预兆,在元容面前,将他劫走,并砍伤拦阻的曾家仆人。
陈郁从家里带来的随从,因留在曾府的大门口,竟是一点忙也没帮上。
陈郁遭刀柄敲晕,被为首的歹徒扛肩带走,如何离开城西,陈郁没记忆。
陈郁清楚,他在船上,所以此时他要么在濠渠上,要么已经沿着濠渠,进入海域,他不知道自己在哪,箱子里昏暗,他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
这些人没有当即杀害他,应该不想要他性命,陈郁这么想着,恳求:“我喘不上气来,能把箱盖打开吗?”
外头没有任何回应,死寂一般。
箱中闷热,呼吸越发困难,陈郁很害怕,他拍打箱盖,再次呼叫:“求求你,把箱盖打开,我不会逃跑。”
声音哽咽,他头疼难受,意识也在逐渐模糊。
就在这时,箱子外有了声响,像似在开锁,接着箱盖被掀开,空气灌入,陈郁贪婪般地吸取新鲜空气,他的手臂攀住箱沿,缓缓从箱子里坐起。
一个猴瘦的男子举灯照陈郁,看他状态,陈郁低下头避开刺眼的光。他浑身是汗,发丝粘贴在脸庞,他胸口起伏,因紧张而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坐在箱中,不安且顺从。
猴瘦男子见陈郁胆怯,出箱后没有任何反抗,他放心返回餐桌,把灯搁在手臂旁,他的食物丰盛,有酒有肉。
船仓外头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显然还有其它同伙。
陈郁打量四周,他在黑暗无窗的船仓里,他所在的这条船不大,是条小船。从船仓里的物品看,像渔民的船,这种船可以住一家子,吃喝拉撒全在船上,由此船仓里有许多生活物品。
船仓上方是一个顶窗,顶窗封闭,见不到外头的天,陈郁黯然,从他被抓到现在不知道过去多久,也不知这些人要带他去哪里。
陈郁舔舔干裂的唇,他很渴,而且腹中饥饿,他悄悄去看猴瘦男子。
“我很渴,能给我些水喝吗?”陈郁恳求,他人在船仓,暂时逃是逃不掉的,但他得让自己好受些,得养起精神,现在太虚弱了。
猴瘦男子不搭理他,陈郁想他们是不打算杀死自己,但也不会让自己好受。陈郁抬手拨开头发,轻轻捂住额头,他额头很疼,额上的血已经干涸,不沾手,伤口止血了,想是无大碍。
现下的处境很糟,但只要这群歹徒带他出船舱,他一定要想办法挣脱,他可以跳水逃跑。他自然会水,而且他相信自己能游得很远很快。
此时,船舱外的人语声在靠近,木梯噔噔响,有人提灯下来,陈郁抱住膝盖,将头低下,他表现得驯服,不去直视这些歹徒。
这是群凶残的人,而且还是亡命之徒。普通的歹徒绝不敢闯入大户人家劫人,更不敢劫陈端礼的儿子,掂量掂量,都知道抓他代价不低。
“在箱子里关这么久,可别死了。”
一个醉酒的声音,听着脚步声,他正从木梯上下来。
“死不了人。”
另一个人不屑道,他的声音干练,他的脚步声在挨近。
醉汉是林四,脸上有道刀疤,说死不了的是顾三,看守陈郁的是张五。顾三提灯照见昏暗角落里打开的箱子,和背对他们的陈郁,他没理睬,径自走到张五那儿,和他瞎扯两句,竟又埋头喝起酒来。
林四提走同伴的灯笼,摇摇晃晃朝陈郁走去,他蹲在陈郁身旁,举灯去照,叫陈郁抬起脸来,陈郁没有听从。他突然揪住陈郁的头发,将他的头拉起来,灯贴着陈郁的脸,他脏兮兮的拇指在陈郁的唇边蹭着,“啧啧,果然长得像个小娘子。”
劫走陈郁时,林四见他的样貌,就起了色心。
陈郁用力甩开林四的毛手,已经喝得烂醉的林四突然暴起,他钳制陈郁的手臂,将人从角落里拖出,骂骂咧咧,挥拳就要打,顾三操起酒碗,猛地扔向林四,骂他:“你娘的,大哥吩咐的话你都忘啦!”
酒碗砸在林四脑后,他被砸疼,酒顿时也醒了几分,他不情不愿将陈郁放开。
“四哥猴急什么,等船靠港,有的是土娼随便玩儿。”
张五取笑一番,和顾三继续喝酒,似乎习以为常。
林四悻然走回伙伴身边,他倒不是畏惧顾三,而是他大哥钟大有令,把人完好送至弘歌里,不许弄残弄死。他们兄弟只负责劫人,不管杀不管埋,毕竟这人是陈端礼的儿子,他们还想留条老命在海上浪。
陈郁被醉鬼拽伤的手腕一阵疼痛,他把伤手揣在怀,安安静静坐回昏暗的角落里。他惶恐不安,肩头微微抖颤,他安慰自己,父亲一定在找他,他会没事的。
听着身旁三个亡命之徒的粗野笑声,陈郁将头枕在膝盖上,感受着水面轻轻的晃动,他安抚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由晟(抽剑):你再碰他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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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放心,很快救出。
第46章
赵庄蝶通报由晟陈郁被劫走的事后,忙赶回睦宗院, 将消息告知老哥庄鲲, 庄鲲打探到赵几洲在家, 当机立断, 召集仆人守在几洲家的大门外。
赵几洲家, 也是赵几道家,他们两家住一起,同一个院门出入。自打赵不敏上京请罪,这两家寂静许多,往时总有歌舞声。
赵庄鲲盯着大门,就是只苍蝇飞进飞出,也要被他窥见。
他这样怪异的行径,引得人围观。
赵几洲推窗看视楼下的赵庄鲲和他家成打的仆众, 神色阴冷,吩咐老仆将家中奴仆也召集起来, 持武器守在院门口。
赵庄鲲好斗, 两家一向交恶,谁知他会不会故意来挑起事端。
双方对峙,两家仆人大眼瞪小眼,张牙舞爪, 赵庄鲲丝毫不影响心情, 他让人搬来茶具茶几,悠然在空地喝茶。
赵庄鲲平日看着像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其实并非如此, 他这人粗中有细,行事果断。他清楚陈端礼因为协助他们才遭奚王房支报复,陈郁被劫这件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今日赵几道不在家,否则以他蛮横的性格,肯定要出屋跟赵庄鲲争执。
老哥堵人家门这事,赵庄蝶没参与,他返回由晟家,等候由晟回来,等候陈郁的消息。
赵母担心小郁,不时唤人出去打探,赵父竟也很在意,他命章义和吴杵,钱伍一同前往城西,协助搜寻。陈端礼因他们宗室间的纠葛而被牵连,实属无辜,再说儿子与陈郁一直很要好,两家也算有故,赵父不会不管。
午后,赵由晟返家,没带回好消息,赵庄蝶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忍不住落泪,自言自语:“阿剩,那怎么办,小郁现在肯定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