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79)
他用的是“恳求”。
放过敌方主将并非不可,周棠最想不通的就是,小夫子为何为了这个人,求他。
良久,他合上素笺:“这仗我不打了。”
“……”方晋的扇子卡住了没能打开。
“……”廷廷整个人晃了一晃,差点从位子上摔下去。
“王爷……请三思……”在出战的节骨眼上主将说了这个话,就算是方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周棠还是有点理智的,心里堵着的气顺过去后,他道:“罢了,当我没说。池廷,本王现任命你为勤王大将军,直取攻城,破宁王的军队!”
“是!”
“方晋,你想办法混入城中,引导城中那队人,若他们有叛我之心,即刻铲除!”
“遵命!”
“至于振远将军徐睿……还是由我亲自来战。”
是夜,洛平宿于真央殿的侧殿中。
他无法入睡,闭上眼,便恍然看见无尽的火海,他的心也如同在火海中煎熬。
前日,洛平帮助小皇帝大刀阔斧地剪除了朝中叛乱和畏缩的势力。
他当众痛斥那些犹在安慰自己说真龙天子不会亡的腐朽之臣:“在这个紧要关头,只能主战,拼死一搏!你们这些还要讲和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自然,谩骂声接踵而来,说他不自量力,说他挑拨离间,等等等等。
可周衡仍然无条件地相信着他。
洛平倚在榻上,思绪纷乱——
小皇帝就在隔壁的真央殿内吧,一定又是彻夜不眠。
他总是这样,一紧张就吃不好睡不着。
这个孩子,做皇帝做得那么辛苦又那么努力,会用什么样的心境来面对他的背叛呢……
周衡并不在真央殿内。
事实上,他就在洛平的门外。
外面刮着干冷的风,吹得他唇色发紫。伺候的太监几次要上来劝说,都被他挥手赶了下去。他抱膝坐在石阶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他手里捏着小荷包,上面多出的线头有些磕手。
整座皇宫安静得出奇,他可以听得见屋里的人极轻极轻的哼唱。
那是首他并没有听过的曲调:
……
凤凰儿,凤凰儿。
一场繁华梦,催得雏羽争。
君不见,
当年晏晏晴光好,
杯酒话相知。
君不见,
目下灼灼梧桐老,
落凰来栖迟。
第五十六章 凤凰儿(下)
城欲摧。
周棠率领定北军的前锋直直切入秣城外围,振远将军徐睿似是反应不及,被逼退数里,正当定北军的将士们洋洋得意之时,周棠忽道“不妙”。
“他想引我们深入,再切断我们的后援。”
徐睿不愧是先皇大为赞赏的将领,即使敌人兵临城下,犹自指挥若定。
皇城易守难攻,他誓要将越王截于外围城外。
远远望着城楼上那个年轻将领的身影,周棠高举长剑:“退路已封!不想死的都给我冲!拿下外城便有活路!杀!”
周棠压根就没有给自己准备后援,他以破釜沉舟的攻势撕开外城的兵阵。
两军各有伤亡,但显然定北军的士气愈战愈强——他们想进城!
自己已经别无退路,但他们的亲人都在城内!三年多的大漠征战,他们对家人的思念日积月累,此刻在这场攻城战中爆发出来,燃烧成熊熊的战意!
他们是杀红了眼的戍边精兵,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豁出命的打法,这是那些安逸的守城将士无法比拟的。所以,他们必胜!
直到越王逼至眼前,徐睿也半步都没有后退。
周棠挥退身边要杀敌将的士兵,独自走上前道:“徐将军英雄胆色,本王很是敬佩。但大势已定,还请徐将军不要负隅顽抗了。”
徐睿脸上有着战火带来的的焦黑和血迹,但依然难掩他的英气与傲然:“本将军绝不向叛军投降!要杀便杀罢!”
周棠为难道:“可是有人要我留你的命。”
“谁?”
周棠不答,只摇头叹息:“说起来,你是当朝驸马,是我的姐夫,我若杀你,我皇姐定要怨我……你自己要做英雄是无妨,但我皇姐要怎么办?你有想过她今后的生活吗?做一个大英雄的遗孀,你觉得她会幸福吗?”
徐睿愣了愣,目露悲切:“她……我对不起她……”
“你若执意不降,我亦不逼你。我答应了某人不会杀你,只得缚了你暂做俘虏,至少以后还能与我皇姐见上面,这样可好?”
“……”徐睿思忖良久,垂首道,“随便你吧。”
“多谢姐夫了。”
周棠欣然,不让别人插手,亲自去押他,同时暗中自嘲,自己堂堂越王、统领万军的大将军,居然这样听小夫子的话,想想都觉得憋屈……
正要绑缚徐睿双手时,不料他突然暴起,从靴中抽出一柄利刃,直向周棠的咽喉刺去!
周棠未料到会有此变故,一时避让不及,只能抬臂去挡。
可徐睿这一击拼尽全力,若是落在身上,恐怕能生生削断这只手臂!
周棠的手臂抵在两人之间,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待他定神看去,只见徐睿的胸口穿透了一支银色箭头。
——巨弩射出的寒玄铁箭。
铁箭的后劲带着徐睿的身体飞出丈远,从城楼上坠下。周棠伸手想拉,却是来不及了。
“徐睿!!!”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城下传来。
周棠闭了闭眼,站起身来,立于高墙之上,俯视着底下的人群。
墙内,是廷廷率领的弩队和骑兵。看来他已经按计划把宁王逼入了内皇城,正回来向他请命。凑巧的是,他救了他。
墙外,是凛安王的援军。千万军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领被钉死在地,凛安王身边的一匹白马上,一个绝色女子正满眼是泪地望着他。
“皇姐……”周棠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哽住了。
周嫣翻身下马,走向黄土中自己丈夫的残破身体。
她阖上他暴睁的双眼,为他梳理着被血浸湿的长发:“夫君,我来迟了。”
周棠直视着周嫣怨恨的双眼,一言不发。
周嫣质问道:“周棠,你当真是要害死自己的手足至亲吗?
“二哥,六弟,衡儿,我……没想到,你那个恶毒母亲的遗愿真的要应验了。
“父皇说得没错,你是周家的诅咒,你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周棠你站住!”
周棠转身下了城楼,面对城内自己的将士们,神色冷峻。
廷廷见了他也不敢造次,具实禀报:“王爷,宁王已经逃入内城,即刻可以抓捕。”
周棠摆手:“不急,待他进宫再说。我们向小皇帝逼宫之时,再将他擒杀。到时他身负挟持皇上的罪名,我杀他杀得名正言顺,也可以顺便把周衡……”
——父皇说得没错,你是周家的诅咒,你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周棠忽然笑了:“……杀了。”
凛安王再来攻城,麝战了一天一夜未能攻下。在巨弩的攻势下,他们甚至无法靠近城门一里之内。
正如周棠所说,大势已定。
是夜,外面厮杀声四起,周棠正在部署攻入内城的兵力,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不满道:“本王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来人躬身认错:“不知王爷正忙,还望赎罪。”
周棠走笔骤停。
他猛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素衣人,不可置信道:“小夫子!”
然而他的惊喜很快在洛平的注目中消失了。
洛平眼里尽是疲惫:“王爷,徐睿不能杀,为何你不听劝……”
“我没有杀他!”周棠终于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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