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青云劫(8)
“今晨来,我听陆将军讲,这兽跟以往进贡的那些珍禽不同,没送到宣徽院,在后花园候仙亭里拴着呢。”
宋相问:“直接养在内宫?”
“是。”
“荒唐!”宋相愤而乘轿离去。
这倒是从没有过的事。
圣上十八岁登基,做皇帝已经二十一年,北上南下,战利品,贡品,什么珍奇异兽没有见过,往常爱马,爱犬,爱鹰也从没如此不合规矩。
下了朝,圣人牵着墨云不知不觉走到富怡宫门口。
墨云没来过这里,东闻西嗅。
这是皇后居所。墨云像是被什么吸引,想要往里走。
陆苍宇忙命人进去通报。里头小宫人刚喊:“圣上驾到。”
墨云已经入了院子。王皇后身边这些宫人宫女还不适应墨云,吓得纷纷躲散。
陆苍宇刚要呵斥她们,圣人摆手。
陆苍宇惊讶,以往圣人最见不得这些宫人高声疾走没规矩。
“他们散了也好,正好让墨云自己溜达。”圣人一边说一边松开了绳圈。
还是王皇后沉稳,迎出来行了礼,问道:“圣上进屋?还是在这花园坐坐?”
“就在花园坐吧。”
“它这是喜欢我这院子里的花草啊?”王皇后看见墨云在院子中溜达说。
“他对味道敏感,你这院里奇花异草多,味道稀奇,候仙亭周围没有。”
“圣上说笑了,我这里能有什么是圣上没有的。”
圣人冷了脸没说话。跟他们说话就是累,他单纯说花草,可他们总能解读出别的意思。
圣人喊:“墨云。”
墨云听见圣人声音,不情愿地从那些奇花异草里出来。
圣人起身走,墨云跟了上来。
王皇后问:“圣人不在这里用了午膳再走?”
“不了,墨云吃东西血腥,别脏了你这里。”
王皇后道:“圣人若觉得墨云在宫内憋屈,又不想交于下人圈养,何不将他送去猎场?”
“猎场?!好主意!”圣人心道,“自己怎么没想到。”
皇家猎场离此处近五百里。每年都会有春闱秋闱。
如今正是盛夏,离往年秋闱日子至少还要一个多月。
出了王皇后的富怡宫,圣人就吩咐陆苍宇道:“今年秋闱,早些准备,这个月过了十五便去。”
陆苍宇口中应喏。心中却打鼓。
今日是初十,上朝日。距离十五不过五日,匆匆忙忙难免不周到。
圣人倒还好,本就是马上天子吃住行用都不甚要求和苛责下人。如今难伺候的是墨云。
“这次新进贡来的香料、山羊绒、安息香、琉璃器、葡萄酒各选一些给皇后送去。”
“是。”
“王皇后这些年困在宫内不容易。给她平日里往来多的其他嫔妃也选一些。还有王皇后娘家,多选一些,那些东西放在库里也是没用。”
“是。”
圣人又说:“去梅坞、鹿苑,把所有成年的雄性动物都送去猎场。”
陆苍宇诧异道:“所有?那几十只圣人让精心照顾繁育的梅花鹿也不要了?”
“嗯。”
陆苍宇又问:“皇太后殿下最爱的白孔雀也送去吗?”
圣人道:“单独留下它一只也没什么意思,都送去吧。皇太后那边我去说。”
陆苍宇仍劝道:“圣上,猎场里一向不缺猎物,一直都有饲养不少狐狸,郊狼,野鹿,何必要送那些观赏玩物去猎场遭罪。”
圣人道:“你也说了是玩物,圈养在哪里也是受罪,全部送到猎场周围林子里放生吧,放远些。”
“莱山一带一向有熊和野狼,恐怕这些圈养的小东西,活不过这个冬季啊。况且围猎时……”
圣人一摆手,“它们若是被吃了,被猎了,也是它们命当如此。”
陆苍宇应喏退下,去安排围猎事宜。
三日后,按照惯例圣人在兴庆殿和几名宰相议事。
五个宰相刚入偏殿就看到龙书案旁边不远地方新添了一个棵枯树。
那棵枯树大约两人合抱粗细,有一丈来高,树叶细枝都修理干净,只保留着两枝很粗的横向枝干,几个宰相还在研究兴庆殿内这新添的古怪装饰。
圣上到。
等圣人说完平身,众宰相再站起来,就赫然看见那枯树上趴着一只皮毛黝黑锃亮的豹子。
宋相看见墨云趴在案后架子时,眼中露出鄙夷的表情。
头一个上步递奏折,放在首个的就是中书省一名中书舍人的奏折,上曰:“明君之莅国,不损禄而加刑,又不以私心害公法,不为鸟畜伤民人,不为野草伤禾苗。所谓守国之大殃三者:穷民财力谓之暴,威严令谓之逆,刑杀不正谓之贼。君玩好,威严令,是逆民之明者也。犯兽者刑,伤兽者死,乃刑杀不正!贼民之深者也!”
圣人看完,拿着折子问宋相:“宋颢,这中书舍人官居几品?”
“五品。”
“此人是你属下?”
“是。”
“这样奏章,你还敢呈上来?!”
宋相立刻俯身跪禀:“臣愚钝!”
“诶,不必跪了。你来说说,这篇奏折,哪里说的不对。”
宋相起身道:“君未有严令,自然谈不上刑杀不正。宫中四品尚义,为朝臣并非布衣百姓,自然不是伤民人。为臣者……”
圣人打断他,“宋相再说说看,这中书舍人上这种奏折当论什么罪啊?”
“以下犯上,杖四十。”
“只是以下犯上?宋相是有意包庇属下官员啊?”
右相满额汗顺着眉毛眼角往下淌,道:“忤逆君王,斩不赦!”
圣人把奏折扔下去道:“那就依此办理吧!”
“圣上,万不可,爱兽而贱人啊……”
圣人怒斥道:“堂堂一个五品中书舍人!不为国操劳!整日听闻街巷八卦宫中迷辛撰出这样奏章!乃家中无父,目中无君,心中无民之辈!这样臣子,朕留着作甚!”
宋相磕头,颤抖捡起奏折,退到一边。
圣人指了指那一摞奏折又问:“这里头还有没有什么‘莫要玩物丧志’、‘野畜养在宫内不合礼法’这样的谏言啊?”
众相不答话。
圣人道:“今日这奏折不看了!”
宋相上前一步,跪禀道:“这兽似已驯化,怕是羯荼国别有用心。”他知道今日不说,往后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圣人悠悠地道:“历史上那些亡国的帝王总怪‘红颜祸水’,其实是他们自己无能。怎么?如今送个兽来就能祸乱我江山?宋相怕不是对墨云有看法,是对朕有看法!”
宋相忙磕头口称:“臣不敢!臣万死!”
圣人挥手让他平身。
宋相仗着圣宠,仍不死心,说道:“依老臣看,还是尽早将那兽送往五坊为宜。”
圣人说:“那你倒说说,送往五坊的哪一坊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