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195)
他嘴唇发乌,左肩伤口泛着青紫色,伤口流出的浊血有种焦糊味。
宋潜机一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又把自己搞成这样。行啊,两辈子不忘初心是吧。”
子夜文殊抬眼,目光冰冷,伸手握住雪刃刀。
宋潜机心里默念“我不是来吵架的,这辈子不吵架,吵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中了火蟾的炎毒,你带的解毒丹没用。万物天生地养,一物降一物。秘境里特有的毒物,要用秘境里的东西解。洞穴深处长着冰叶草,正可解此毒。”
子夜文殊问:“你是谁?”
他握着刀,不让对方再靠近。
显而易见,他说的话,子夜文殊一个字也不信。
眼下这种情况,确实很难糊弄过去。
宋潜机叹了口气,在洞口贴上一张屏蔽符,隔绝洞外神识窥探。
他取下手环:“是我。”
宋浔身形抽高,五官、气息、修为一齐变化,最终显出宋潜机本来面目。
子夜文殊眉梢微微一动,有些惊讶,却依然不为所动:“自证。”
宋潜机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只能证明他原来的脸是假的,不能证明他就是宋潜机。
宋潜机摸出一只小匣:“书圣的匣内画春山,如假包换,你过来看看。”
子夜文殊不接。
宋潜机心想他一定在防备匣内是暗器:“上次华微宗乾坤殿,我吃醉了,找你借过玉凤箫,说以后有空教你,你记得吧?”
“知者甚多,不足为信。”子夜文殊道。
“半年前我让人送去青崖的土特产,都是千渠培育出的新品种,有种竹笋又脆又嫩,你给我写回信,说腌过之后更好吃。”
子夜文殊沉默着,似在考虑这件事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宋潜机转身就走:“你不信我就算了。我现在走出去大喊,青崖院监除了写日子,还会在信纸背面画两个小人打架。等我离开血河谷,我要让全千渠,不,全修真界都知道这件事!”
子夜文殊:“……够了!”他顿了顿,紧绷的气息松弛许多:“那是刀谱招式拆解。”
不是“小人打架”。
除了千渠王宋潜机,还有谁这般无赖。
“你信了就好。我来这里,要杀一个人,他就藏在这附近。我动手的时候,你带人躲远点,行吗?”宋潜机问。
按子夜文殊的性格,与别人一同落入困境,因为自身最强,便认为有责任保护其他人不受伤害。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动手时对方一定会阻拦他。那样他们必有一战。
他若告诉子夜文殊,对方少言寡语,不爱多事,绝不会向别人泄露他身份。
子夜文殊垂眸盯着他红肿的手臂:“你遇到何事?”
“说来话长,算了。”宋潜机摇头,“我先去给你找解药。”
第150章 抛田离乡
“伤愈再去。”子夜文殊说。
宋潜机挥了挥手臂, 示意不碍事:“皮肉伤。”
他方才触碰不尽火,不死泉闹脾气,现在磨磨蹭蹭不肯给他治。
留点伤痕, 好让不死泉看了消气。
有生就有死。有活万物的水,就有焚天地的火。
这边他才入火海, 又出冰窟。那边卫真钰年纪阅历、修为本事尚不如前世, 就提前得到不尽火, 想来还有苦头要受。
子夜文殊不再多劝, 只抛出一物:“带上。”
漆黑的雪刃刀飞过半空, 带着凛凛寒意落在宋潜机怀中。
宋潜机稍惊, 抛起掂了掂, 挺沉。
想来对方看他没有佩法器, 又有伤在身,形容狼狈,以为他情况不妙,担心他打不过冰叶草的伴生妖兽, 便借刀给他防身。
宋潜机本想说不用, 杀鸡焉用牛刀,转念想起洞内错综复杂的派系,子夜文殊的处境, 笑道:“本命刀轻易就借,好话却不肯说一句。你不想说点什么谢谢我?”
子夜文殊吐出两个字:“多谢。”
宋潜机:“……不客气。”
子夜文殊目送宋潜机走出冰室,闭目打坐,眉心微蹙。
其实这人开口说第一句话,他便觉得熟悉。
宋潜机一直言行无状。
写信抱怨食铁兽毁坏菜地、撞翻花架、压断树枝, 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养这两个活祖宗。
寄来新笋, 又附信说你能吃到,真是三生三世修不来的福气。
如今宋潜机隐藏身份来到秘境,见面第一句嘲笑他两辈子不忘初心,说“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就好像对方亲眼见过他受伤,他们从前认识一般。
当年在华微宗后山,宋潜机也是这样找他搭话。
子夜文殊活过的岁月里,只有宋潜机会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做极度莫名其妙的事。
修真界的礼法、规矩他根本看不见或者不在乎。
他不需要奋力“跳出”某条框架,因为他本就在天地间跳来跳去。
这三年修真界风云变幻,大门派世家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青崖是书院,读书的地方远离战乱,不会像卫王和赵家一样为了争夺地盘生死斗法。
但修真界新思潮频起,思辩会各种辩题吵得沸反盈天,书院便是思潮风暴核心,一处不见刀剑的战场。
子夜文殊有时觉得自己与世界隔着一层琉璃罩,外面每天都在为他不理解的事情斗争。
院长知道他与宋潜机通信后,暗示他问问宋潜机以后有什么想法,是否要与华微宗正式宣战,争夺天西洲,是否有意与书院结盟。
子夜文殊从来不问。
宋潜机能有什么想法?
修真界每个人都知道世道乱了,只有被人说早晚要称王的宋潜机,还在千渠的田地里耕耘,每封信认真地写花草开落、种子挑选、农具改良、食铁兽饲养心得。
子夜文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宋潜机抛田离乡,扔下农具拿起法器,潜入秘境杀人。
以后的千渠,还会种新竹吗?
……
方才带路的修士们守在原地张望,见宋潜机毫发无损地出来、竟还带着雪刃刀,很是惊讶。
“你还真是子夜院监的——”领头书生看看刀,又看看人,勉强吐出那两个字,“朋友?”
宋潜机向前走:“老朋友。”
众人追在后面,又惊又喜。惊的是子夜文殊竟然真有朋友,喜的是这人既然是子夜文殊的朋友,应当有几分真本事,能助他们摆脱困境。
“人不可貌相啊,方才有眼不识画春山,多有得罪,道友莫怪!”
“不知道友如何称呼?拜在哪门高人座下?修什么法?”
宋潜机:“宋寻,散修,术法学得杂。”
没听说过。修士们再次沉默。
这人从头到脚写着普通两个大字,让人从何夸起?
“好名字!‘众里寻他千百度’,宋道友这不是寻到我们了嘛!”人群中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宋潜机转头望,看见箐斋和梓墨从一处岔道钻出来。
“这地方回音重重,方才听见是院监师兄的朋友来了。”梓墨向宋潜机拱手,“先自我介绍一下……”
尴尬场面化解,众书生用目光向两人无声表示“佩服”“不愧是师兄”:
“二位师兄终于回来了!”
“怎么只有二位师兄,其他人没请来?”领头书生向他们身后看。
梓墨得意表情瞬间消失,无奈道:“别提了。有的不愿意来,还有的说让院监师兄自己过去一趟。”
有人气道:“我们说院监师兄伤势恶化,以后需要大家共同出力,同舟共济才能突围,他们为何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愿信,不敢信。”箐斋叹气,“时至今日,还各家打各家的算盘。”
愁云惨淡。忧心忡忡。
“我先去报知师兄。”梓墨要往冰室去,身前却拦了一柄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