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112)
季明月反应过来,她是在祭祀。
小姑娘懂挺多,还会自制冥币?季明月噎了下:“海哥,这玩意儿烧到下面,阴冥的银行能收吗?”
问题刁钻,这下换连海一噎,不过很快他的视线落在另一处有趣的笔迹上。
凝了片刻,他指着某处:“她要祭奠的人,是李伊诺。”
季明月垂眸,看到白纸残破的边角上,画了横竖提三笔,右侧画了个正方形。
“诺。”连海道。
季明月这才看清,一个言字旁,和一个口。
“或许人家小丫头和诺诺关系好,”季明月环视四周,发现此处地势低洼草木茂盛,安静且不易发现,很适合干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又说,“诺诺去世了,躲过旁人耳目,悄悄烧纸钱给小姐妹。”
连海捡起沾着草叶的饼干袋,摇头:“懂得烧纸钱,摆贡品,说明她对死亡有了基本的认识,知道人死了之后要送对方一程。这就罢了,她还会画纸钱。一个四五岁的孤女,未免懂得太多。”
季明月想了想,觉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大概还冒着鼻涕泡儿,阿巴阿巴玩泥巴呢。
连海:“但也有除非。”
季明月:“怎么说?”
连海:“除非她此前学过祭祀知识,付诸实践;或者见过他人烧纸钱,有样学样。”
海哥不愧是逻辑怪,季明月心服口服,顺着分析道:“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和这间福利院都脱不了干系。”
福利院今日是非探不可了。连海顺手将饼干袋装进口袋中,同季明月心有灵犀地往草丛外走。
季明月边走,边上网搜着深城市南山区福利院的有关信息。
深城是一线大城市,民政部门资金充足,福利院虽说坐落于西郊偏僻之地,但压根不差钱,配了足够多的保育员、文化课教师以及儿童医生,养着全深城六百多个孤儿。
如季明月目之所见,院中的硬件设施相当不错,他们过来的那片巨大的草地是后院,往前生活区的集体宿舍整洁温馨,生活区不远处,教学楼高大庄肃,活动中心和摆着各种游乐设施的操场却又不失童趣,二者相得益彰。
活动中心旁,还立着幢二层小楼,上书【院史馆】三个塑金大字。
现在正是上午大课间,福利院的孩子们刚做完眼保健操,在操场上玩闹者有,在阅读室看书写字者也有,连海和季明月甚至在穿过活动中心舞蹈房的时候,瞥到一群跳芭蕾的可爱姑娘。
小姑娘们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着白色芭蕾练功服和白舞鞋,在舞蹈老师的带领下,随柴可夫斯基的音乐踮脚、摆臂、挥手……整齐划一井然有序,恰如凫水的优雅天鹅。
一张张笑脸在眼前飘过,年轻纯真。季明月想着孩子们的身世,感叹钱不一定能带来快乐,但一定可以减少很多痛苦。他不禁道:“厉害了,不愧是大城市,福利院不一般。”
连海:“确实不一般。”
声音很沉,季明月直觉连海话中有话。
“福利院收养的多是弃婴,大部分婴儿惨遭父母抛弃,无非是因为身体或者智力有残疾。可这家福利院的孩子却不太一样。”连海生前在“安养院”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经验之谈。
这倒是,季明月一溜看过来,福利院里的孩子个个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他回忆了下,遇到的唯一一枚“歪瓜裂枣”,可能是阴冥那个二十一三体综合征的胖姑娘。
“还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连海接着道,“虽说阳间重男轻女,福利院养着的弃婴惯常女孩多,但这里未免太多。”
不远处的操场上飘来“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的跳皮筋口诀声,清脆稚嫩如银铃。季明月这才意识到——全是女声。
他眼风带过舞蹈房、阅读室、教室……诚如连海所说,就没见到过一个男孩。
“或许……”季明月想到什么,打开手机调出还缓存着的几个浏览器页面,递给连海。
浏览器中是深城市以及这间福利院的百科介绍。
“深城在南部大湾区,娱乐业和制造业都很发达,吸引了不少年轻人,阳间这两年有句话很火,叫做‘来了就是深城人’。再加上福利院周边有几个工厂,男女工人尤其多,工厂环境相对封闭,干柴烈火那是分分钟的事,结果孩子都生了才发现彼此不合适,分手的分手,离婚的离婚、那些被抛弃的孩子,可不得送到这儿来吗。”季明月分析得头头是道,“又是大城市,领养人多,想要领养男孩的人肯定也多,留下的就都是女孩子。”
连海不置可否,同时滑动着手机屏幕浏览更多信息。
但很快,他的手指定住。
季明月凑过去看,发现连海目光凝在【福利院院长 钱如真】的词条上,便问他怎么了。
连海眉头慢慢皱起:“这位漂亮的钱院长,是学医的。”
词条里同时附上了钱院长的照片,精修图,细眉细眼披肩发。
有些人单从神态上,就能看出受过良好教育的不俗气质,照片中温文尔雅的女人显然就是这类。
“有什么问题吗?谁规定医生和福利院院长,必须是那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家?”季明月道。
“我不是在评价她的外貌,”连海摇头,“钱院长毕业于京州医科大学,药学专业。”
季明月疑惑:“?”
连海:“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步安宁。”
季明月从脑海中翻出这个人名,愣了几秒,大呼卧槽。
“等等!海哥,你这么一说,还有一件事,”季明月灵光突现,“我们办谷知春的案子时,有两个亡魂,叫什么来着?是死于河豚中毒。”
连海想了想:“蒲飞和杨云昊。”
“对,就是他俩。”季明月一边说,一边又去搜和谷知春一案相关的新闻,“我在小白书上看到过爆料,说当时的河豚毒素,也来自京州医科大学下面的一家研究所……”
话音未落,身旁芭蕾教室里音乐戛然而止,叮铃铃的铃声响起。舞蹈老师微笑面对小天鹅们,拍了拍手:“宝贝们,课间休息,加餐来咯!”
小姑娘们听到声音,红扑扑的脸蛋上绽出笑容,停了练习来到一边搓手。
片刻后,保育员推了餐车进来,车上是小碗糖水,红枣枸杞陈皮红豆沙。
南方城市有食糖水的习惯,但福利院的伙食未免太丰盛,季明月又看到餐车旁的黑巧克力和一大篮荔枝,惊叹:“这也吃太好了吧!”
某种直觉告诉他,好到不正常。
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小孩子有必要吃吗,不怕吃完晚上睡不着在福利院里蹦迪?
甜食是孩子的天然诱捕器,小姑娘们各个吃得开心,红豆沙糊了满嘴,空气中也飘着荔枝与可可的混合响起。
“宝贝们好好练,大后天我们去海边玩,还有好吃的哦!”舞蹈老师握拳鼓励大家。
小姑娘们来劲了,各个眉开眼笑。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芭蕾班的宝贝们要加油哦!让钱老师和晨晨阿姨看到最好的《天鹅湖》,我们最棒了!对不对!”舞蹈老师又道。
小姑娘们异口同声地说对。
连海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晨晨阿姨”。
诺诺在阴冥的时候就说过这个名字,当然他在意的是当时和“晨晨阿姨”一起出现的另一个名字。
“桃子阿姨”。
正想着,连海看到舞蹈老师来到一个女孩面前蹲下:“郑然同学,怎么一口都没吃呀?”
餐车就在面前,红豆沙还冒着丝丝热气,可那名被称作“郑然”的女孩抱着臂,眼神怔忪。
看到她通红的眼圈,舞蹈老师虽然疑惑,但并不怎么惊讶,只说道:“小然吃点甜的,能有好心情。”
小然依旧一动不动。
“是胃口不好吗?”舞蹈老师愈发温柔,伸手摸了摸小然的额头,几乎用上了夹子音:“也没发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