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99)
“你闭嘴!谁允许你这样喊我的?”被唤作步金秋的女孩吼他,“步金秋已经死了!”
如她这样遭受过非人待遇的孩子,永远不可能长大。
他们的生命会一直停留在过去的阴霾里。
步荣光喉间的血几乎流尽,奄奄一息道:“金秋,对不起……”
步金秋拿起滑落在床头血水中的铁链,拍在他的颧骨上:“你当初把我和妈妈拴在铁笼子里,栓了整整六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
步荣光痛极,双臂抖了抖,带得铁链哗啦啦作响,他脸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
步金秋手上动作愈发狠厉,铁链撞在骨骼上,发出钝重的声音:“你把我妈折腾到精神失常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
“你带着十八个人追我妈和辉叔叔,开枪把我妈打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
步荣光吃力地挪着身体,断断续续道:“十八个……是你。”
“不错,”步金秋冷笑,“喜宴的座位是我排的,为的就是一网打尽。哦,漏了一个,步安远的父亲死的早,逃过一劫,不过父债子偿,步安远还把人家拐来的姑娘肚子搞大了,他死得不亏。”
“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步金秋膝盖抵在他腹间,制止住他的动作。
她的目光投在床头那枚红色的急救按钮上——按钮直连护士台,狡猾的商人是想与她攀谈引她分心,继而去通知护士。
步荣光再没了力气,只是盯着她,目露绝望。
步金秋:“这些年来你派人监视辉叔叔,拦他的举报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
“你……”她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用铁链压住步荣光的脖子。
像是给倒下的骆驼盖上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往事就像锈,无论如何剐蹭,总会一层一层重新生长,渐渐吞噬掉正常的铁。蔓延的铁锈同鲜血黏连、融汇,掺着血腥气,在她眼中烧成无边的红。
步金秋收紧铁链,任那道红色绞在生父肥硕的脖子之上,收紧,再收紧。
她爆出压抑的悲鸣:“你当初强X我妈妈,生下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步金秋睁大双眼;因为过于用力,她耳垂上挂着的一对金耳环微微摆荡,影子投在墙边,摇曳斑斓。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耳环,电光石火间,季明月惊呼:“罗丹丹!”
原来他们在阴冥遇到的那个可怜又不屈的女人,竟然是步金秋的母亲!
季明月将所有的信息串在一起,吃惊的同时,也不免感到阵阵恶寒。
“海哥,圣水呢?我们得化形。”季明月拽住不知因何缘故神游的连海,“步荣光快不行了,先救人要紧。”
虽然很不情愿,但只有救下步荣光,才能从他嘴中挖出步家村更肮脏黑暗的内里。
未料连海却没有动。
“步金秋要杀步荣光,要杀她爸爸!”
季明月大概知道连海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急了:“海哥,这里是阳间,你忘了阴司冥府员工手册里怎么写的了吗?我们没有权利去管阳间的生死!”
他见步金秋双腿跪在了床上,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绞着步荣光,又见连海依旧岿然如磐石,如热锅上的蚂蚁:“当务之急是救下步荣光,把他交给警察,交给法律。”
与此同时,捆缚步荣光双手双脚的铁链猛烈地颤了几下,接着停了。
步金秋似乎也脱了力,两眼放空撑在一边,她手上脸上俱是鲜血,像具被吸走魂魄的画皮。
病房内一片死寂。
连海这才递给季明月圣水,他摇头,声音很沉:“我相信法律,相信正义,但我不相信步荣光。”
“……”季明月无法反驳。
又或许,也不愿反驳。
杀死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后,步金秋很快整理好情绪,眼眶中的泪水荡然无存。
步金秋手上脸上都溅了大片血点,衣服上更是全红,她怔怔地看了会儿双手,从随身携带的双肩包中拿出湿巾,简单擦了手和脸,又拎出一套干净衣裤去了洗手间。
哗哗的流水声很快传来,季明月歪头听了片刻,对连海道:“海哥,你觉不觉得步金秋这姑娘,不太寻常?”
杀了那么多人竟然如此淡定,小季用“不寻常”来形容此女,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连海便问:“什么意思?”
“冷静。”墙上的血字烙在季明月眼里。他脑中浮现出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继而又觉得想法十分荒谬。
“一个刚把自己的父亲割|喉再勒死的人,竟然有闲情逸致……洗澡?”
作者有话说
“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
第78章 半鬼
出乎季明月的意料,连海对此并不诧异。他目光掠过床尾的双肩包、湿纸巾和工牌,凝在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的步荣光身上,平静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步金秋应该当过兵。”
季明月:“?”
“你看她的包。”连海抬了抬下巴,“水手结。”
迷彩双肩包安静躺在床尾,有些旧,边角都磨出了些白色,却很干净。背包带子很长,却没有坠下来,而是系在一起,打了个特有的绳结。
“这是部队发的行|军包,”连海道,“部队常有拉练,动辄夜行几十公里。士兵为了方便长途跋涉,会把带子这样围住腰系着,打个牢靠的水手结——一来起固定作用,二来也能减少肩上的压力。”
“不止是包,步金秋的鞋带系的也是水手结。”他回想着步中秋利落的身手和眼神中那种罕见的坚毅,“衣服可以换,发型可以改,但那种磨练出的气质,是变不了的。”
季明月望向连海的目光中写着两个大字:专业。
“海哥,你会用枪,还懂军|营里的弯弯绕,”季明月想到了什么,“难道说,你活着的时候是什么将军之类的……”
“你也会打水手结,”连海几乎是秒速打断他,“你活着的时候也拉练过三十公里?”
季明月生前是个大厂程序员,身子骨虚得不行,别说三十公里了,操场跑半圈都费劲儿。他闻言不太服气,咕哝道:“不是就不是呗,你那么气急败坏干嘛。”
“行了,不该你想的问题不要多想。”冥府府君露出威严一面,他和季明月喝完圣水化了形,躲在窗帘后,“步荣光已经死了,我们不能让步金秋逃走。”
出洗手间时,步金秋已然换好衣裤,连白袜都是崭新。她将头发擦到半干,凝视墙面。
密实的窗帘方才被连海拽出了一道罅隙,阳光见缝插针地投进病房,勾勒出步金秋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看上去有些开心。
少倾,步金秋转身,用某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了步荣光一眼,接着抽出一团湿纸巾塞在口中,又从包中取出了刀片。
下一秒,刀刃在空中划出一条翩然的弧线,停在步金秋的颈间。
电光石火间,季明月明白了:步金秋要自杀!
他早该注意到的——步金秋方才一直盯着墙上的第二十一个【奸】字。
她既是刽子手,也心甘情愿成为第二十一名死者。
最后一名死者。
季明月什么也不顾了,甩开窗帘就要阻止步金秋,无奈步金秋动作迅速非常,刹那间便割开了脖颈与双腕。
不断有鲜血从她断裂的皮肤处喷出,宛若一道道细小却绚烂的烟花。
血腥味瞬间在空中弥散,浓重、凛冽。
“步金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季明月扯了床单一角,按在步金秋被血染透的伤口上。
眼前凭空出现两个男人,步金秋并没有很意外,掷向连海的目光甚至颇为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