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最强疗养院(49)
“雷文!雷文……”
橡树忽然晃了晃,下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雷文不得不暂时停下自我鼓励,垂头看去:“伊瑞尔表哥?”
树下的男孩比他更高大些,妖精血脉为其带来了优越的五官弟子和身材雏形:“下来,快点。”
“?”雷文困惑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要这么小声的说话,而且今天的伊瑞尔看起来怪怪的。
这么想着,今天已经受过一次伤、并不怎么想下去挨第二顿欺负的雷文,再次在心里默念自我激励里的第二句,最终还是抱着书本滑下术:“伊瑞尔表哥,找我什么事?”
他又困惑地左右看了看:“今天,只有表哥一个人吗?”
明明平时,都是领着一大帮子人来找他麻烦的。
有时候欺负狠了,周围的妖精还会出声阻止,生怕闹出人命……今天只来了伊瑞尔一个,他有点……不,不行。埃尔多利亚不应当惧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伊瑞尔,再度问了一遍:“找我什么事……呀。”
他勉强补上一点语气词,毕竟在他学习的社交技巧中,作为幼崽表现得弱势一点,如果幸运的话,一般能换取年长者的心软,如果倒霉,也能让敌人产生轻视,削弱一定的攻击性。
不过这个技巧在伊瑞尔身上从没生效过,这家伙向来该怎么欺压还是怎么欺压。
但今天的伊瑞尔有点不同:“你——我,”吭叽了半天,伊瑞尔终于恢复往常的神态,冲着他点点下巴,“我来找你玩捉迷藏。”
伊瑞尔蛮不讲理地指定身份:“我当鬼,你去藏。这跟厚砖头似的书你也带着,给你增加点移动的难度……嗯!决定了!今天的捉迷藏地点,就在桑德家的农场好了!”
“……”雷文沉默了几秒,仰起脸乖巧地笑,“好哦。”
桑德家的农场,最常出现的捉迷藏地点。
选择这个地点,意味着他只能躲进农场后那个用来装奶牛的大铁皮箱。
伊瑞尔和他的同伴往往会在他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自投罗网地走进铁皮箱后,大笑着将箱门锁上,再用“卑劣的混血只配在轰臭的箱子里呆着”之类的话嘲讽他。
如果放在平时,他可能会很抵触这个地点,但今天他已经受过一次伤,能在铁皮箱里安静地呆几个小时,似乎也不错。
尤其是今天还能带着书进去……
“快点快点!”伊瑞尔急不可耐地推搡他,差点扯到他的伤口,“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吧。他也很迫不及待想重新获得安静的读书场所。
雷文顺从地加快脚步钻进铁皮箱。箱门被轰隆合上时,他淡定地点亮灵摆,捧着书扫了几行,忽然一顿:
……?今天怎么没有辱骂的环节?
迟迟不来的惯例,像是某种格外引人注目的缺口,某种令人心生不祥的预兆。
翻书的过程中,他忍不住思索着,伊瑞尔是不是又想出新点子?总不至于把铁皮箱丢进河里,或者把他架在火上烤吧。
一些糟糕的想象浮现在眼前,可是铁皮箱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雷文忍不住在箱子里踱步,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用炼金术开门出去?
如果没动静的话,好像也没有必要。毕竟目前的装乖形象,虽然面对伊瑞尔这帮子小孩没效果,但成年的妖精们普遍还是吃这套的,不说友善相待吧,至少不会给他冷眼……
仓库外忽然经过一小波骚乱。
雷文不想用糟糕的想象折磨自己,于是用炼金术增幅了自己的听觉,听到混乱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成年妖精的低声对话,压着情绪:
“开什么玩笑?!人类的军队怎么会进入我们的族地?!”
“我亲眼看见的!小瓦伦带的队——你知道他的,老瓦伦恨不得天天把他拴在身边,就为了向人炫耀自己有个多优秀的儿子。”
“边境侯……说起来,我好像是在家族里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王最近跟边境侯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最后不欢而散——”
“该死!王怎么能和人类做交易!?够了!我不想管这些,人类不该踏入妖精的领地,如果小瓦伦是冲着瑟埃一家去的,他最好别成功,否则我要让他将生命永远留在这片边郊!”
一股森寒的电流猛然顺着脊背蹿上后颈,雷文瞠大双眼:“……?!”
谁?瑟埃?
雷文一下贴到了铁壁边,努力侧耳倾听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破门而出。
薄薄的铁箱门轰然炸开。他冲出来时一脚踏空,跌滚出去,六岁的身体尚且不能一步踏过半米高的台阶。
他狼狈地爬起来,不去管身上传来的痛楚。
拖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奔回边郊时,他看见远方天空中有奇怪的银色融液悬浮交织,像一张流动的、择人而噬的网。
银网下,熟悉的小屋浓烟滚滚。
烈火吞没了他和父亲一道在门口竖起的箭靶,还有那些母亲用炼金术变出的草坪饰物。
他的灵魂仿佛还留在原处,僵硬地瞪视那片火海;只剩空壳的身体却已经扑向熊熊燃烧的小屋——然后,他落进了一个温暖有力、同时也僵硬紧绷的怀抱。
母亲禁锢着他,贴在他耳边说:来了太多的炼金术师,他们打不过,不能打。不论未来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必须先活下去。
母亲直起腰,他听见她说,她散心够久了,该回到皇宫中去。
他看见那个还提着他父亲头颅的年轻人露出傲慢的微笑,说恭迎克里斯汀殿下回返帝都。
白水晶灵摆骤然燃起毒烈的黑火。
他难看地嘶嚎着向那个年轻人倾洒下所知的、所会的一切诅咒,看着那张得意的脸惨叫着融化,皮肉白骨从高马上坍塌。
——父亲的头颅也滚落了。
他挣脱母亲的怀表扑过去,跌撞时以为自己已经复了仇,但他看见骑兵中,有穿着体面银盔的骑士走出来,银亮的甲靴踩倒大片野草。
那人举止翩翩地替他捡起父亲的头颅,温和有礼地将头颅放进他的怀中,然后说:“不愧是雷文殿下,年纪尚幼,就对炼金术式如此精通。”
随后又抬头环视四周:“胆敢冒犯皇室尊严,入侵妖精领地的恶徒已经伏诛!”
“……”他抱着父亲的头颅,几近茫然地抬起头,听见身边的人用三言两语,将“边境侯独子的尸体”变为歉礼,交给愤怒的妖精们随意处置;将小瓦伦的死美名为雷文·埃尔多利亚回到帝都的第一道功勋。
那个人高声说,雷文·埃尔多利亚必将是帝国期盼的新帝王,而他,他将在年幼的帝王亲政前,恭谨谦卑地代为摄政。
母亲攥住他,抱起他,将他带上马车,美丽从容的面庞因恨和痛扭曲。
但她没有落泪,她说:“要强大。雷文。不只是实力上的强大,你的心也要足够强大。”
“强大到能忍得下不能忍的,能托得起整片大陆……终有一日,你的强大会击溃所有挡在面前的事物。”
那双幽兰色的眸子中有冷光掠过:“而我,负责在那之前砍下仇人的头颅。”
母亲深呼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恨和痛就像潮水一般被她藏进了身体:
“现在,雷文,看看窗外吧。看看你将要面对的风雨。”
折返帝都的路上阴云密布,狂风卷着落叶,拍打在华丽的车窗上。
他在母亲的示意下看向窗外,看暴雨坠砸下来;看那片单薄的,由父母为他支起的,曾经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的保护罩,无声坍塌了一层。
整个世界的风雨从豁口处向他倾泻而来,将他变成原野中的那株草,将他推搡在地。
但他还能坚持。他想,因为母亲还在他的身前矗立着。
……
……
温热的阳光在眼皮上浮动,在皮肤上泛开些许刺烫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