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43)
江濯说:“自然是因为它吃过苦头,说起来,还曾因为它闹出过命案。”
他小时候在外头流浪,因为这三道红印,常被人抓去当祭品。有一次,就在祈愿河旁,被人用两个馒头骗上了船,那船老大是个杀人越货的盗匪,专用小孩喂养恶灵,见江濯生得粉雕玉琢,又有三道红印,高兴的不得了,于是连夜设坛,要把江濯当场献祭。江濯馒头还没吃完呢,稀里糊涂地被丢进了河里。
那晚下着雨,他一落水,就冻得直哆嗦。小孩不会凫水,只能喊叫挣扎,可船在河中心,谁会来救他?他可能吓哭了,只记得自己挣扎的时候也没松开那个馒头,因为他一路流浪,实在太饿了。河里枉死的冤魂和恶灵都来拉扯他,他手脚无力,越沉越深,到最后,连呛了好几口水,彻底昏过去了。
后来听说,那艘船当晚撞了邪,一船的恶人全死了,而且死相极为凄惨,连随船的恶灵也被大卸八块,分钉在船头,以儆效尤似的。因为现场太惊悚,就连李象令都被惊动了,可是查来查去,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不过正因为这件事,雷骨门邀百家协力,终于将河内怨气清除些许,使它从“怨气河”改名为“祈愿河”。
江濯也是因为这件事,被前去祈愿河的时意君看到,随后带回了北鹭山。
洛胥听到这里,神色自若:“看来所谓的恶人有恶报,也不是一句假话。”
江濯点了点头,又连打几个哈欠,将双手合放在胸前,很困的模样:“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睡吧睡吧,不要浪费了我这草席符。”
他们一到饲火镇,就没有休息过,好不容易从墓穴脱困,又听了好久的故事,江濯精力有限,早就困了。待洛胥回了句“好”,他便把眼睛一闭,立时入睡。
这会儿夜里凉快,万籁俱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江濯睡得意识沉沉,也许是他刚刚提过祈愿河的缘故,这条河竟然又跑到他梦里来了。
在梦里,他还是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泡烂的馒头。漆黑的河水扑打着船身,他湿漉漉的,觉得周围一切都在摇晃。空中弥漫着一股香味,一股焚烧过后的香味。
船上有几个大红灯笼,或高或低的挂着。因为有雨隔着,它们就像刚拆的人头,穗子都贴着墙面,如血一般在淌。
只听“吱呀呀”一声门响,门被风吹开了。江濯以为是船老大要出来,便不由自主地后退,结果撞到了人。那人身形极高,弯腰时,挑起的长发铺了江濯一身,他拉住江濯的手,把烂馒头丢了,然后塞给江濯一包蜜饯。
江濯很高兴,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吃过蜜饯呢,想感谢对方,就把头一仰,居然看见了洛胥!他大为震惊,又觉得稀奇:“你怎么跑来啦?!”
洛胥说:“嗯?”
江濯够不到他,便拉住他垂下来的头发:“奇怪,明明是做梦,怎么就我变小了?好不公平,你还这么高!”
洛胥道:“确实,我总比你高。”
江濯把拉在指间的那缕头发捧起来,凑到眼前仔细地瞧,见它果然有点卷,顿时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你的头发像浪一样。”
洛胥蹲了下来:“哦?你常偷看?”
江濯都要忘了这是什么梦,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然的哭声。他环顾四周:“谁在哭?”
洛胥说:“你睁眼不就知道了?”
江濯一愣,还真睁开了眼!他盯着面前的洛胥,洛胥也瞧着他。他心道:好凶险的梦,差点就真抓他头发了!
正庆幸时,就听蹲在一旁的天南星说:“四哥,你梦里说胡话就算了,干吗还抓人家的头发?”
江濯低头一看,好一个人赃并获,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狡辩的时候,那“呜呜呜”的哭声加剧,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远处的白骨听见哭声,倏地起立,将他们三个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只见散了架的安奴也没有重组,就这么骨挨骨的乱作一团,然后“咔、咔”地跳了几下,朝着哭声的方向去了。
江濯立刻说:“跟上去瞧瞧。”
三个人便跟着安奴,一路进入山林。在远处还看不清,到深处才发现,林间居然满地都是骨头在乱蹦!
天南星道:“这么多的骨头,都是从哪儿来的?”
洛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墓穴。”
江濯随手捡起一根:“不错,这上面还沾着太清泥土,应是刚刚从煦烈墓穴中跑出来的。”
只是这世上有操傀驱鬼之术,却还没听过召骨唤骨的,而更离奇的是,在他们对话间,那哭声戛然而止了。
江濯说:“咦?怎么哭一半就不哭了?”
似乎在回答他的疑问,下一刻,尖厉的哭声如同疾风骤雨,霎时间冲入双耳。这哭声杂乱无序,一会儿喊着“救命”,一会儿又叫道“杀人”。江濯从中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安奴,原来他身体还没组好,人已经醒了,正用一颗骷髅脑袋在地上蹦跶,竭力喊着:“景纶、景纶!”
江濯道:“这个名字就不要喊了吧,怪吓人的。”
他说完,嘈杂的哭声中就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忽远忽近,轻快活泼,若是在白天听见,就像是个没有心事、一派天真的人在吹,可在此时听见,便像是出殡的行列里来了个撒骨灰的,大伙儿正在痛苦悲鸣,唯独他高高兴兴。
江濯暗道:不妙,居然真是景纶来了!
朦胧中,见林外有个单薄的少年吹笛而来。他着一身白衣,上面绣着金色祥云,正是天命司稷官的打扮。又见他双耳各坠一个骨牌,头面整洁,手里拿着一支通体莹润,白到发光的骨笛。
第36章 召神符你叫太清。
他看见江濯,不怒反笑,像个老朋友似的:“这不是北鹭山的江四公子吗?真是好久不见,请问你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江濯负起手,也笑着回答:“原来这是你的地盘?失敬失敬,我还以为这是饲火族的属地。”
两个人在这阴森林间谈笑风生,若不是早知道他们有仇,只怕还以为是两个久别重逢的真朋友呢!
景纶说:“你说得倒也没错,这里早些年确实是饲火族的属地,可如今嘛,这里已经归我了。”
此话一出,满地的白骨都嚎啕大哭,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江濯侧耳听了片晌,煞有其事地说:“咦,这里真是你的地盘?怎么我听这些朋友又哭又闹,非要骂你是‘贼寇’呢?”
这里有上百具骸骨,个个都在哭嚎,他哪里听得清具体?不过是在借机嘲弄景纶罢了。怎料景纶听了,不禁眉飞色舞:“骂得好,贼寇,哈哈……我的确是个贼寇!你知不知道,什么君子,什么名士,其实都不如做个贼寇痛快。”
天南星斥道:“你胡言乱语!”
景纶说:“我可没有胡言乱语,不信你问问这位四公子,他是个君子,还救过名士,可结果怎么样?反害得饲火族死无全尸。”
他果然狡猾,片言只语间,就把自己设计杀害饲火族一事全推到了江濯头上,仿佛是江濯逼他杀人的。
江濯感慨:“论口才,你与景禹不分伯仲,可论邪性,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纶拱手:“客气,客气,我看论奸猾,你才是天下第一。说起来,当年要是没有你,又何来今日的我呢?我该请你喝一杯茶的。”
言毕,林间阴风乍起,四周簌簌掉起落叶。只见数道黑影从地下爬出,抓向他们的脚踝!江濯折扇一开,喝道:“焚灰!”
业火以他为圆心,骤然蹿起,把胆敢伸手的黑影烧了个七七八八。
景纶说:“哦,这就是‘冥扇幽引’?四公子,时意君果然很疼你,连供奉艽母的神木也能砍了给你做扇子,这要说不是亲生的,谁又能信呢?”
这话犯了大忌,因此他话音刚落,天南星的剑就出鞘了。寒光倏现时,安奴在地上喊道:“糟了!糟了!江兄,快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