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狂徒(164)
年轻的女老师回头,看见一个头发乌黑、面庞白皙的漂亮男孩追过来,仰着头,眨了眨映着她身影的浅眸,礼貌地问:“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漂亮的小孩总是招人喜欢,何况是班上最聪明的那个。女老师亲切地半蹲下,和眼前的小个子持平视线,说:“好啊,你想问什么?”
“您课上最后说的那句话,我记得后边还有一句:但那1%的灵感,比99%的勤奋更重要。我想问您,这是真的吗?”男孩态度十分认真,睁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仿佛在与她讨论一道深奥的数学题。
女老师有点犯难。
她故意没说后半句,就是为了鼓励学生勤奋上进,但随便糊弄学生也有违师德。于是她深思熟虑片刻后,告诉了男孩自己对这句话的解读:“一个好的灵感,有时确实能抵过许多勤奋。可灵感是偶然出现的,也是会枯竭的,你无法强求,而勤奋是你可以掌控的。即便你再聪明,只有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明白了吗,小虞同学?”
年幼的虞度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绽开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女老师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开的欢快背影,也由衷地笑了笑。
太可爱了,看得她都想生个孩子了。
虞度秋回到教室,发现自己座位旁的窗户开得更大了,雨水飘进来太多,打湿了他的课本。
几个男孩聚在他的后座那儿,嘻嘻哈哈地聊着天,见他回来,眼神不善地瞟向他:“虞度秋,你又去问老师问题啦?你每天哪儿来那么多问题啊?”
“你是不是想让老师觉得你很聪明啊?”
“他肯定觉得自己就是老师说的天才!”
“哈哈哈哈还天才呢,自不自恋呀!”
小朋友词汇量匮乏,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都是些幼稚的嘲讽,但正因如此,每个字都包含着货真价实的恶毒。
虞度秋没理他们,默不作声地将湿透的课本收进桌肚里。
书湿了可以再买,但人咬狗是会得病的。他这么想着。
男孩们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觉没趣,一会儿就散了。
没人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倒不是因为知道这位小少爷家里有钱。小孩子哪儿懂这些人情世故,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虞度秋虽“软”,护着他的人却很“硬”。
尤其是每天接送他的那个高大强壮的司机,在平均身高一米三的小学生眼里,简直是巨人般的存在。万一虞度秋告状,那位巨人能分分钟团灭全班。
放学之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被家长接走了。虞度秋也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心仿佛也被这雨水打湿了,沉甸甸的。
书湿了就算了,可上面好多笔记呢,全都花得看不清了。看来以后要单独准备笔记本,哎……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牛毛细雨中,锃亮的小皮鞋故意往水洼里踩,溅起无数水珠。正当他默默撒气时,忽然感觉头顶一黑。
“哟,谁惹我们少爷生气了啊?”
爽朗的男声瞬间抚平了心里的小疙瘩,虞度秋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仰头的同时笑开了:“杨哥哥!你怎么进学校来啦?”
撑着大伞的男人咧嘴一笑,憨直纯朴:“雨下大了,怕你淋湿咯,走吧,给你带了炸鸡。”
虞度秋眼睛一亮,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魂儿都被勾走了,一路小跑到校门口,钻进了宽敞的大奔里,果然看见后座放着一袋炸鸡,香味扑鼻。
杨永健随后上车,用干毛巾擦干了他头发上的小雨珠,然后嘘了声:“别告诉你爸爸妈妈哦。”
“嗯!保证不说!”虞度秋不用大人提醒,乖乖系好了安全带,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享用父母口中的“垃圾食品”。
一口咬下,炸鸡表皮酥脆,内里多汁,带来的快乐远超家里那些佳肴美馔。
车窗上的雨痕模糊了外头的景色,车内是他无拘无束的秘密天地。
不用太讲究仪态,嘴角沾了屑也没人会说他。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会为好吃的而欢欣雀跃的普通小学生。
杨永健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抽了张纸巾传过来:“擦擦嘴吧,少爷,别被洪伯看见了,他一猜就知道肯定是我偷偷给你吃独食了,又要怪我带坏你了。”
虞度秋擦干净了嘴,满不在乎道:“猜到就猜到呗,洪伯可疼我了,他才不会跟我爸妈告状。”
司机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被偏爱就有恃无恐,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能够决定别人的命运。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但可能炒了我啊。”杨永健故意吓唬他,“我要是走了,你可能永远见不到我咯。”
虞度秋幼小的心灵被这句话极大地伤害了,手里的炸鸡都不香了,眼眶一下子红透:“不要,杨哥哥你别走,我不会让洪伯赶你走的!”
“哎呀你别哭啊,开个玩笑,我哪儿也不去。”杨永健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哄住了这位多愁善感的小少爷,“我一定陪着少爷你上初中、高中、大学,等你结婚了,给你开婚车!”
虞度秋非常好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这话就又乐了,含着甜滋滋的糖说:“那还早呢,我听说结婚要买车买房,我目前没那么多钱。”
“少爷你开什么玩笑,你还叫没钱啊?我这种租房的才叫没钱呢,想把老婆孩子接过来都办不到……”杨永健的眼神黯了下去,如同这阴雨绵绵的天空。想想又觉得没必要跟个小孩儿说这些,强撑起精神,笑着说,“咱们少爷这么俊,不知道多少人想跟虞董定个娃娃亲呢。”
虞度秋飞红了脸,害羞地摇头:“我妈不会答应的,虽然她也考虑过,但是……”
但是什么,他们两个都知道。两年前的那起车祸,震动了虞家上上下下。
杨永健叹气:“考虑过和岑小姐定娃娃亲是吧?”
“嗯……”
“太可惜了,如果她的两个孩子还活着,女儿今年就五岁了,比你小四岁,倒是很合适。儿子比你小两岁,也可以当玩伴。”
虞度秋鼻子一皱:“我听说她儿子不爱理人,我才不要跟他玩。”说完想起人家已经不在了,这样说人家坏话似乎不太好,虞度秋又很有教养地补充了句:“不过要是他求我,我也可以跟他玩。”
杨永健哈哈大笑:“少爷,交朋友不是这么交的,你得用真心来换。”
虞度秋大大的眼里满满的疑惑:“可我们老师今天说,只有掌控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觉得很对呀。”
“那得分情况,乖乖。你读的书、赚的钱,确实要掌控在手里。可人的感情是不受控的,爱也好,恨也好,开心也好,难过也好,你能随心所欲地切换吗?不可能的,更别说掌控别人了。”
虞度秋还没到理解爱恨的年纪,只知道今天的炸鸡很好吃,嘴里的糖很甜,他很开心,虽然在学校受欺负了,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反正他的杨哥哥会保护他。
能不能掌控别人其实都无所谓,九岁的小朋友尚未萌生那么大的野心,只希望这样自由快乐的时光能持续得久一点。
最好是永远。
车窗似乎没关好,豆大的雨珠砸在了脸上,凉得虞度秋一哆嗦,悠悠睁开了眼。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他揉了揉眼,确定自己睁开了。
“醒了?”一道近在耳畔的男声及时阻止了他的猜疑,虞度秋抬头,看见黑暗中隐约的轮廓,不禁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我瞎了。”
柏朝低笑了两声,嗓音清冽又温暖,像雨天坐在室内的炉火旁取暖,给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全。
虞度秋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坐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肩上。
难怪声音听着那么近。
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似乎被某种防水的布挡住了,但仍然有几滴漏网之鱼落下来,他刚才就是这么被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