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狂徒(55)
纪凛越说到后边声音越轻。
卢晴很没眼力见儿地问:“查到了吗?”
纪凛没好气:“你看我的样子像查到了吗?”
卢晴瞧着他乱成鸟窝的头发,摇头叹息:“谁让你去招惹中国大妈,那可是地表最强物种。”
虞度秋宽慰:“想开点,或许穆浩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危险,不想让你参与。”
纪凛:“你少假惺惺地安慰我,道理我都懂,我就一个小片儿警,没有钱,没有权,能力也没穆哥强,他都解决不了的案子,找我有什么用?穆哥肯定也知道这点,所以在命悬一线的时刻选择把线索留给你,而不是我……不,他可能压根没想起我,毕竟我们毕业之后来往也不多。”
“不多吗?”虞度秋明知故问,“那为什么还关注他朋友圈?知道他生日想要一块表?你也给他买了吗?”
卢晴突然想起什么:“对哦,纪哥你最近好像是对手表很有研究诶,上次看见虞文承尸体的时候,还点评他的表……”
“男人喜欢手表不是很正常吗?”纪凛不耐烦道,“虞度秋,我倒想问问你,你给你身边的人灌什么迷魂汤了?怎么他们都那么相信你?把你当神啊?”
虞度秋的笑意很淡,好似嘴唇没力气勾起来:“人类自古以来,对超出自身认知范围的事物,不是向来如此吗?”
这人三句话里有两句真假难辨,还有一句神神叨叨,没法细究,纪凛懒得跟他计较,将话题拉回正题:“董永良招是招了,可你也知道,他招出来的只不过是个工具人,更背后的人,万一她打死不说,怎么办?”
卢晴“啊?”了声,满脸困惑:“还有背后的人?谁?”
虞度秋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前,轻轻嘘了声:“我来审,你在监控里看着就好,她会告诉我的。”
“就算她说了,我们也只能拿到这件事的证据而已,之前的那些案子呢?他们怕是早就销毁证据了。”
“别急,纪队,慢慢挖呗,红宝石总有挖完的一天,豪门总有败落的一代,同样地,光明总有到来的一刻。不过你们动作可要抓紧,如果到的太慢,我可能要采取不光明的手段了。”
卢晴脑子不笨,听了暗示,稍微转个弯就想明白了,讪讪道:“我好像听懂了,可是怎么感觉……应该先把你抓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卢小姐这种较真的性格也是蛮可爱的。”虞度秋随意地把卢晴撩了个大红脸,接着道,“好了,我该回家处理家务事了,董师傅释放了之后麻烦告诉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他回老家。”
纪凛肃色问:“你真不追究了?这么宽容?”
“不了,当作回报吧。”
“你付他工资,他为你工作,理所应当,你不欠他什么,谈何回报?”
虞度秋已走到审讯室门口,闻言回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小时候,有一阵子厌食,吃两口就吐,瘦到脱相。我外公找了很多厨师,都没改善我的毛病。后来董师傅来应聘,他会做很多菜系,但他那天觉得自己大概没希望,就简单给我做了道家乡清蒸鱼,说是他女儿最喜欢的菜,希望我也喜欢。”
“我想,能做给自己孩子吃的,肯定不会有问题吧。最后我留下了他,那道鱼一做就是十几年,有时候我觉得,董师傅已经变得像洪伯一样,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了,可惜……”
虞度秋低声叹息:“他真不该在那道鱼里下毒的。”
纪凛一时无言。
卢晴见气氛有点沉重,开了个玩笑:“那其他菜就能下毒啦?”
虞度秋抬眼——监控室内的强光扫过他的深色墨镜,镜片后的眼神显露了一瞬,极其冰冷。
卢晴脊背一寒。
虞度秋破天荒地没有展现绅士风度,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出。
“怎么了他……怪吓人的,开个玩笑而已……”卢晴心有余悸。
纪凛:“不合时宜的玩笑别瞎开,那道鱼下毒和其他菜下毒能一样吗?”
卢晴莫名:“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董永良知道他一定会吃那道鱼,而虞度秋确实吃了。”纪凛扭头,看向监控室内悔恨落泪的老厨子,“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无形的信任,而董永良却利用了他的信任,换作你,你能原谅吗?”
卢晴摇头,思忖了会儿,说:“这么一想,虞先生也蛮可怜的。”
“他可怜什么,炒了一个厨子他还有无数个,多的是人伺候他。”
“可是你想啊,虞先生的飞机那么大,多带几个厨师绰绰有余吧,他却只带了董师傅一个,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趟出国风险巨大,已经小心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被害了。如果连最信任的厨师都会害他,那他身边的保镖呢?员工呢?甚至警察呢?都有可能啊,你不觉得可怕吗?”卢晴边回忆边说,“而且我记得,他当时揭穿董师傅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他真的一点儿不在乎吗?还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呢?”
纪凛愣住。
仔细回忆,虞度秋不仅当时是笑着的,后来几天与他们一同吃住,提起这事的时候,也一点儿没露出介怀的样子。
监控室内的董永良渐渐止了泣声,默默发呆,或许在回忆过往种种,或许在盘算未来出路,不得而知。
能大哭一场发泄情绪的人,最容易释怀朝前看。
不能的人,也许一直停留在过去。
纪凛突然想起,虞度秋每次提到穆浩,几乎也都是笑着的,还总拿穆浩开玩笑,显得很不尊重这个可能已被谋杀的老朋友。
然而事实上,得到故友留给他的线索后,虞度秋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多年来建立的商业帝国,回到国内,亲自作饵诱出凶手。
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即便身在国外也可以远程指挥,何必亲身涉险?
短短半年间,自己的挚友生死未卜,自己的亲二叔在面前跳楼身亡,自己身边的人密谋诡计,自己被追杀差点丢了性命……正常人都会崩溃,虞度秋就算脑子再不正常,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卢晴昨晚当了回公主,平添了几分公主病,多愁善感道:“不过最可怜的还属咱们,人家好歹富可敌国,咱们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抓住的人得放了,没抓住的人还不能抓。”
“……”纪凛心里刚冒出点儿对虞度秋的同情,立刻被这番话狠狠按了下去,“行了,别絮絮叨叨了,跟老彭打报告办手续去,派人继续监视董永良,姓虞的不追究是他的事,我们还得顺藤摸瓜。”
“啊?凶手不会这么傻吧,明知我们会监视还联系他?”
“说不准,凶手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太聪明,身份基本已经被我们识破了,菜得很。”
卢晴小声:“菜你还抓不住,岂不是说明你更菜……”
“……你再小声这里也就我们两个,我听得见!”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虞度秋获得了一瞬间的清净,但耳朵随即被更多噪音占据。
公安局的长廊上不乏行色匆匆的警察,倒不是新金区近期犯罪率上升,而是因为专案组为了调查三起谋杀案,这段时间二十四小时轮班搜查区内的娱乐场所、出租屋、酒店等地,没寻到LSD的踪迹,却意外抓获了不少嫖-娼卖-淫的、聚众赌-博的,甚至是吸白-粉的。
大案没破,今年的绩效算是提前完成了。
走廊上的多数人瞧见这位一头银发、室内戴墨镜的奇葩,难免回头多看两眼,心里寻思着,这位应该是做鸭或者情感诈骗进来的,这脸这身材,哪个女人男人看了不犯迷糊?
虞度秋抬表轻点两下,呼叫了带着女儿不知在哪儿参观的周毅,预计两分钟内能赶过来。
他如释重负般轻吐一口气,迈出步子——然而多日的舟车劳顿和超长时差给了大脑一记闷锤,晕眩感突如其来,他始料未及地趔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