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花(9)
白砚初这回答得很快:“我记得。”
林一轻声叹了口气。
“你肯定忘了。”他继续往下说,“我妈因为我爸出轨,发了病。她割坏了手,她再也拉不了琴了。她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大提琴。所以她在我哥满十八岁的当天离开了我们。”
白砚初用力按住他的背:“林一,别说了。”
林一充耳不闻:“我妈有病,我也有病。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我喜欢男人,不需要把这个病带给我的孩子。”
他的话音顿了顿。
就像徒花一样。
不会结出果实的花,只为了凋零而绽放。
“错的是我才对,我不该把你拖入这个深渊。”林一的目光有些呆滞,但唇角带着些笑,声线也很柔软,“白砚初,这辈子我们就到这儿吧,这辈子怪我不是个女的。”
白砚初收紧手臂,加重了这个拥抱:“你不需要是个女人。”
林一缓缓摇了摇头:“那也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
“因为,”林一直愣愣地望向他身后的一片漆黑,“她正站在你的背后看着我。”
第16章
他这话说得阴恻恻的,白砚初浑身一凛,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无一人,淡薄月色笼罩着一排栽种整齐的侧柏,冷冬夜风吹动枝叶,发出一阵飒飒声响。
白砚初松开一点怀抱,侧过脸看他,小声说:“林一,你别吓我。”
“怎么。”林一木然地眨了眨眼,声音也变得冰冷,“害怕了?”
他双手推开白砚初,自己向后退了两步,嘲弄地笑了一声。
“逗你的。”他垂下了眼,淡淡丢出一句,“滚吧。”
“林一……”
白砚初要伸手拉他,林一看着脚下又后退了一步,警告道:“别让我再对你说第二遍。”
没等白砚初有下一步动作,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
“为什么没打电话。”
二人循着声音一起转过头,又同时怔住。
这情景莫名熟悉,白砚初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五个月前的和安医院。
段喆大步走近,从树脚下提起琴盒背带,将琴盒挎在肩上,看着林一问:“走吧?”
“你不是医院的那个……”白砚初扯住了段喆的衣袖。
林一像是懵住了,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段喆推开白砚初的手,抓住林一的手臂把人拉着往前走。
“你是他的咨询师吧?”白砚初追上来挡在段喆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这样符合规定吗?”
咨询师不应该和患者私下接触。
段喆不得不停下脚,沉默地看了白砚初几秒。
“看来你做了一点功课,但做的还不够。”他回头看了一眼林一,语气中有明显的怒意,问白砚初,“他现在情绪异常,你看不出来?”
白砚初被问得一愣,也看向林一。
林一直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突然自眼角落下了一滴清透的眼泪。
“让开。”段喆冷冷丢出一句。
白砚初盯着林一的脸,缓慢地垂下了手,向旁边退开一步。
*
接近酒店正门的时候,段喆松开手,跟在林一身后给纪春山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碰到了林一。
纪春山回复得很快: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段喆回他:他情绪不好,你俩别来围观。我送他回去,有事给你打电话。
纪春山过了一会儿才回了条“行”。
段喆收起手机,跟着林一一起走进电梯,问他:“几层?”
林一直接抬手越过他按下22。
电梯里的空间有限,段喆隐约闻到一点酒气,凑近他嗅了嗅:“你喝酒了?”又皱起眉说,“你不应该喝酒。”
林一退后几步,靠着电梯闭上了眼。
“你看到了谁?”段喆问。
林一没回话。
段喆换了个问法:“那人现在还在吗?”
林一睁开眼,望着站在电梯门边喋喋不休的卓云,摇了摇头。
“跟谭思明说过这个情况没有?”
林一不再回答,反问他:“从哪儿开始偷听的。”
段喆很坦白:“几乎是一开始。”
他跟过去之后,本来想把二人直接分开,但看林一对白砚初的拥抱没反抗,站在暗处犹豫了一会儿。
直到发现了林一的异常。
林一再次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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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段喆的年龄设定承载不住他的履历设定,会有一点勉强。
但不重要,我们就当小段天赋异禀,在某个环节疯狂跳级了吧。
第17章
林一没有再发一言,他拖着步子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抬起一只手,冲段喆摊开了手心。
段喆双手揣兜,耸了一下肩:“房卡不在我这儿。”
林一的姿势没变,说了一个字:“琴。”
段喆的姿势也没变,没有交出琴的意思。
林一看了他两眼,掏出房卡将门解锁。
段喆转动把手将门拉开,先行一步走进房间,把琴盒找了一个空荡的墙角立好,回头询问林一的意见:“这样放行吗?”
急促的门锁电子警报响个不停。
“你进别人房间都是这么随便的?”林一单手撑着门,人却没动。
段喆走回门口,语气很礼貌,看着林一问:“那请问,我能进去吗?”
林一答:“不能。”
段喆仿佛没听见,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房卡,将卡插入了取电开关。
“嘀”的一声后,整个房间被暖白灯光彻底笼罩。
段喆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最后走到电视桌边,拿起一个方形的白色药盒打开看了眼,又提出一个问题:“晚上吃药了没?”
林一调整了几次呼吸,把吵个没完的门用力甩上,他快走几步,从段喆手里抢过药盒,将药片一股脑倒进了手心。
段喆眼明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提醒道:“这不是一顿的。”
林一不与他争,从里面挑拣出几粒,扔进嘴里空口吞掉。
段喆只好把刚拿起的矿泉水瓶放回桌上。
林一将剩下的药片丢回药盒,合上盖子,抬眼与他沉默对峙。
段喆无视了他的送客意图,抬脚走到窗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要睡觉了。”林一说。
“睡吧。”段喆掏出手机开了把消消乐,按住音量键调成静音,一心二用道,“你睡着了我就走。”
林一紧紧闭上了眼。
全身的力气似乎被同时抽空,他颓废地坐在了床尾。
“段大夫。”林一垂下头,将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自然下垂,嗓音因浓重的疲惫而变得很哑,“话……不要乱说。”
段喆一愣,放下了手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态度逐渐变得严肃:“林一,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不要拒绝我的帮助。”
“你是不是有救世情结。”林一问。
段喆说:“你就当我有吧。”
林一勾起唇角笑了笑,把话说得很慢:“你帮不了我,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帮得了我。”他安静片刻,朝段喆的方向缓缓转过脸,与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卓云对上视线,微微蹙起一点眉头,“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重新看回自己的脚下,轻声说:“我今天真的很累,你让我一个人静静,行吗。”
他的笑容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花,灿烂中夹带着繁华将败的凄凉。
段喆没再坚持。
他站起身,经过林一时在电视桌上给他留了一张名片。
他伸手推开房门,回头看了林一一眼,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又轻轻将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