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13)
黎容自小就喜欢跟在白缘山屁股后头,小时候人小腿短,两步颠三步跑的,跟得磕磕绊绊,心劲倒是很足,难得见他因难追就丧气。白缘山很少有那个闲心去迁就他走路的速度,又等不到他放弃,常常稍一弯腰就把他捞到怀里,图个清静。男孩子过了五六岁还要父亲抱的很罕见,叫白家佣人看到,都知道白先生疼孩子,宠起来没点规矩,园子里走几步也抱着,舍不得让沾灰似的。白缘山体格好,怀里挂一个小男孩毫不费力气,有时还跟他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能长长腿。黎容总以为自己父亲比别家父亲都强大,他长得再大都抱得动,因此享受这份福利享受得心安理得。再者说,他小时候没让父亲这么抱过,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钟意的,自然想要补回来。至于这宠溺实在不像正经教养孩子的章法,他那个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
等后来有人总有人提起,说这么大个孩子了还要爸爸抱,传到黎容耳朵里的次数多了,黎容便知道这是不好意思的事情,寻常不叫白缘山抱他。大概源于幼年时的经历,他于世事上一直懵懂得很,白缘山自己很多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便也从未教过黎容这些,以至于黎容看着挺聪慧的一个大男孩儿,有些时候却跟个稚子没二样。
第十六章
01
大白天的,白缘山敢光明正大抱着黎容穿堂入室,黎容却没胆子在父亲的怀里闹。都知道他今天生病了没去上学,真在这时候争执起来反而难堪。家里做活的雇工撞见父子俩,没法避让,就礼貌地称声白先生,规规矩矩低着头。他们早叫管家调教得决不多事,但黎容还是忍不住把头埋起来,气得牙痒,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就近咬一块白缘山身上硬邦邦的肌肉,在沉默中发泄自己的怨气。
白缘山没理会黎容孩子气的举动,任他从院子里一路咬到楼上卧室,把他放到床上,“这回知道咬别人了。”奖赏一样的语气,好像那个别人跟他无关,“行了,咬够了就歇着,今天哪也不许去。”
黎容几乎是立刻推开了白缘山,一个人退得远远的,结果因为重心不稳整个身子跌到一边,第一反应不是稳住自己,而是侧过身子,不要他看见自己的脸。在白缘山面前,他总这样狼狈又软弱,这个人可以轻易做出叫他出丑的事情,也可以轻易用几句话伤透他的心,这让他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情绪立刻又翻涌起来,并且因为这个人就在面前,更像是得了某种助长一样不可控制,简直委屈得要命。
“自己不知道难受是不是?”见他这副样子,白缘山立刻沉下语气,心里有些烦躁,因此反而沉静得一点表情都没有。
黎容站起来,冷眼瞧他,“你问这句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白缘山与黎容对视,好像想看穿他理应不堪一击的武装。黎容傲然地站在那里,眼睛亮得不像话,白缘山忽然就钝了气势,连同心底的那些烦躁也软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警告地叫他的名字:“黎容。”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有大把的手段叫黎容乖乖听话,但他却选了退一步,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正如黎容所认为的,白缘山惯于掌控一切,手段铁血,至于诛不诛人心,则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我不想看见你。”声音都是哑的,偏偏还昂着头。
白缘山看着他,突然说:“行。”
他当着黎容的面拨出去一个电话,应当是秘书助理一类的角色,“先给我订机票,我亲自去,到了那边再开会。”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就挂了电话,沉沉地望着黎容,“现在你可以安心在家待着了。”
黎容未发一言,白缘山说:“你要想去学校,明天叫司机送你,等身体好了再骑车。这几天不许在外头乱吃,想吃什么叫厨房做。短期之内我不会回来,你尽可以安心。还有什么,趁我还在,说。”
他十分平静,语速不急不缓,好像一个父亲离家前的嘱托。黎容摸不准他的心思,警惕地看着他,白缘山却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没问题了?那就别叫家里人难做。你成年了,总该知道事情怎样做。”
说完转身就走,留黎容站在原地瞳孔微缩,望着他利落的背影半天没动,过了会儿才跑到窗台上看,只见到一个很快消失的车尾巴。
02
有些经年累月的事情,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变的,更何况无论从哪方面看,白缘山都不是光凭意念就能顺着别人的意思走的人。黎容站在窗前,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这可真不公平,即使到了现在这一步,他还是只有巴巴地看着他走的份。
管家回来的时候,黎容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管家便叹气。他开始还觉得白缘山走得莫名其妙,现在再看黎容,才深觉白缘山的这一步以退为进是真厉害,一下叫黎容失了方寸。
中午的时候管家都预备叫厨娘把饭送到房间里去,黎容却下来了,一个人单薄地坐在饭厅里,安安静静。管家去帮厨娘摆盘,问他好点没。黎容微微笑了一下,说好多了。
“刚才老师还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上课。”这话自然是瞎编的。管家编瞎话的本领不比白缘山吓唬人的本领差,“我说今天本来想去的,先生不放心,给拦了。要不还是在家多歇一天。”他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看黎容。
黎容像是出了会儿神,低声说:“明天就去。”
管家放了心,“那我叫司机送你去。”
黎容没再说话,低头扒饭,半天才记得挟一筷子菜,算是默认。管家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没滋味。
第二天司机送黎容去学校,门口一溜豪车,活像展览会,所幸校门口修得宽敞气派,来来往往,还不至于发生堵塞。白家的车掩在其中,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私家车不能入校,白家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问黎容:“中午要来接吗?”
黎容坐在后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不用。”
白家司机给白缘山当差当惯了,有模有样地下车给开车门,说:“那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黎容从前叫司机接送的时候没这个派势,下了车总觉得有人看他,皱了皱眉,礼貌地叫司机下次不必如此。
司机温和地笑笑,哎了一声,替他关上车门。
黎容往学校里头走,一路上不少人瞧他,黎容看见了也只当不知道。他因为长相和成绩的缘故,在学校里颇受关注,只是他自己不太清楚,或者说心里有数,但是没当一回事。黎容不知道自己骑着自行车的从校园经过的模样已经成为许多人心中期待遇到的一道风景,昨日没人见着他,今天又破例叫家里司机来送,有人是知道他请了病假的,自然要多些关切。在人前黎容一贯沉静寡言,即使不至于像小时候一样病态地沉默,也难免让人感觉疏离,不好亲近,因此私自远观的多,第一个敢真正凑上来嘘寒问暖的还是李可。
“你怎么了?感冒了?现在好了吗?”他向来话多,没话都要说上两句,黎容还没坐下,两只耳朵就已经被他的声音给塞满了。
“恩。”黎容拿出书,显然没有要跟李可讨论自己身体状况的意思,“中午笔记借我抄。”
李可看着他坐下,莫名觉得他今天坐得格外端正,忍不住左左右右地多看几眼,竟然把一贯淡定的黎容看烦了,警告一样瞪他一眼,透着股虚张声势的紧张。
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声,最近年终比较忙,每天下班回家累成狗,所以更新可能性比较低。二十四号放假,到初七上班,我先立下春节期间日更的美好誓言,不管能不能做到吧,反正总得有个梦想是不是……虽然不知道还有几个人在看这文。
总之,感谢陪到这里的还没放弃的所有人,你们是我坚持的最大动力。
03
“看我干什么?”
要是叫白缘山来看,立马就能把人戳穿,甚至故意把人逗得羞恼,非用几句话将人心里晃荡不安的半桶水给倾翻了才过瘾。可惜李可段数远远不够,只觉得黎容大病初愈,心情不好,自己要让着他,还殷勤道:“我的笔记你看不看得懂啊,不然我帮你找别人借吧?”李可的字迹是出了名的抽象派,被老师和家长联合纠过多少次了,平时正正规规地写还算能入眼,一旦写快,那字一个个的就跟要飞出纸面一样,比敦煌飞天还姿态奇异。
“不用了。”从前李可也这么咋咋呼呼,但没哪次像这次一样让黎容觉得难以忍受,他知道是自己情绪不对,用理智控制着,还是难免泄露一点痕迹,面上显得有些冰沉沉的。
李可歪头瞧了一会儿,连忙解释:“我的字真的难看。”说着还真拿出自己的笔记在黎容眼皮子底下摊开,随便翻几页,以证明自己不是故意找借口不借给他笔记。李可对外口径一向是宣称自己字迹独特,骄傲得不得了,能听他亲口承认一句自己字难看,可见是捧了一颗真心出来,偏黎容没那个闲情去看,听见早自习的铃声响,便随手把笔记本合上推回去,“行了,中午给我吧。”
教室里面聊天走动的学生一下子没有了,几乎全班都开始早读,李可小声问:“你中午又不回家?”
这样的学校,没几个人勤勤恳恳到中午还留在学校学习,黎容这种好学生也不例外。但下半学期以来,黎容却时不时地留在学校里头不回家,一度使得中午选择滞留学校的学生数量猛增,尤其是女孩子。后来因为实在掌握不到规律,这股中午留校的热潮才渐渐平息下来。
其实规律再简单不过,若是白缘山在家,黎容不想见他的面,就宁愿呆在学校里,没人来逼绝不回去。白缘山不在家,黎容自然是轻松得很,照常上下学,没一点妨碍。
但这次又不一样。明明知道白缘山不会出现在家里,他还是不想回去。他总忍不住把昨天自己说的那句“我不想看见你”翻来覆去地回想,像在心里一遍遍描红加粗。明明自己只是反抗那个男人的暴力,但是其中厌恶的口气、恶劣的情绪却让他如鲠在喉,犹恐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白缘山说叫他安心,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一样。
黎容抿着唇,眼睛盯着书本,生硬地应了一声,然后说:“别说话了。”
刚巧这时班主任进来了,李可以为黎容是在提醒自己,竖起书遮住自己,做了个庆幸的鬼脸。
第十七章
01
厨娘得了司机的消息,说是黎容中午要待在学校,不回来了,她觉得奇怪,去问管家:“今天先生回来吗?”那样子俨然已经熟知了某项黎容学校里的同学们没有掌握到的规律。
管家说不回。白先生昨日临走时还打了电话,向他们两个吩咐了一通事情,按道理不可能今天就回来,就是回来也应该会提前知会一声,因此厨娘这话算是白问。但她负责一家子人饮食上的事情,总要弄清楚餐桌上有几口人吃饭。
厨娘是旧式勋贵家族里长大的,向来最懂规矩,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旁的则一概不闻不问,不然也不能叫她伺候白缘山这么多年。听了这话,她便知道要做两份餐食,一份按点摆在白家的饭厅里,一份给黎容送到学校去。前者可以循常例,后者就需要她费费心思。她小心翼翼惯了,看不见人吃东西时的反应,多少令她有些不安。
“中午我去送。”管家看出她的思虑,也只能这么说。
这会儿早餐的点才过去没多久,厨娘便开始拟菜谱,拿簪花小楷记在本子上,这是她一贯的习惯。从没人要求她做这样细致的工作,但饮食是大事,由不得半点不上心,因此主子们在几时吃了什么东西,放了哪些料,分别有什么功用,与什么相冲,购自于哪家哪户,她全部记得一清二楚,整整齐齐。若叫人看见她这些年累下来的食谱,只怕会为之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