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64)
眼见为实,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所有杯盏都清澈透明,一举一动皆在人前,那小道还解释如此清楚明白,哪有半分故弄玄虚?就连方才出言质疑的文彦博,此刻也不敢多话了。
赵顼看着那玻璃杯呆了半晌,突然露出了喜色:“铅山有大矿!”
“不错。”甄琼笃定颔首,“顺着胆水细细寻找,定有所获。”
这可是个惊天的好消息啊!当年韶州铜矿发现时,就让铜增产了一倍有余,充盈了国库。现在铅山的胆水都有那么多了,还能没有大矿吗?!
一旁唐介也笑了:“铅山原本就有矿场,还能铸币,附近河道通畅,能省不少力气!”
有了铜矿,就有钱了,还怕国库空虚吗?
参知政事吴奎却皱了皱眉:“如此大矿,自唐数百年来无人查知。怕是处于深山,不易挖掘。”
文彦博也附和道:“开山采矿,太伤民力。既然胆水也能炼铜,何不多设些场子,增产胆铜。”
这倒是个老成之见,省时省力,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赵顼依旧皱了皱眉,胆水才能炼出多少铜?还不知何时会枯竭,比起矿山,可是大大不如。
唐介当然知道天子心思,立刻道:“不如先派人寻矿,再令饶州官府多采胆铜。双管齐下,也更稳妥……”
几位宰臣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辩了起来。谁料旁边突然冒出了个声音:“既然是开山采矿,为何不用炸药?”
第67章
相公们讨论国家大事, 哪容旁人插嘴?眼光如刀, 嗖嗖投来。被这么一群朝廷肱骨盯着, 就算个百战将军,也要额上见汗。然而说话的小道却随意的很,面上甚至还显出了些无聊。
也不能怪甄琼多嘴。在进宫前, 韩大官人的确说过,让他少说多做,别人问话再答, 不可贸然开口。但是他这么一套实验都展示完了, 竟然连句夸赞都没有!之前练熟的对答,也没人问起, 更没提什么赏赐。一群老头竟然开始讨论起怎么开矿,这算啥事儿啊?炸一炸不就成了。
因此甄琼说的随意, 也压根不惧那些古古怪怪的目光。提醒一句,总好过让他在这边枯等吧。
这浑身都是破绽的模样, 反而让人难找出破绽。一时间,大殿内都是一静,还是韩琦最先反应过来, 问一句:“炸药是何物?”
他也没听韩邈说过此物啊, 怎么这小道突然就冒出一句?
“就是烈性火药啊。”甄琼答话时,还不忘韩大官人的叮嘱,双手揣在袖中,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他答得潇洒,旁人可憋不住了。一直没有插话的次相曾公亮皱眉道:“老夫当年编《武经总要》时, 也未见过能够炸开山石的火药。道长不可妄言!”
曾公亮当年为了编纂《武经》,把各色火器梳理了一遍。器械的用途,杀敌的效果,全都一一注明。朝中上下,可能没人比他更懂火药了。连他都没见过什么炸药,这小道怎能信口胡说?
啊?过年过节不是大把的放烟花爆竹吗,怎么连烈性炸药都没?只是一怔,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那是药料纯度不够,须得提纯焰硝、硫磺,更改配比,才能制出威力足够的火药。杂质太多,只配放个呲花,算不得炸药。”
看着侃侃而谈,一脸骄傲的小道,众宰辅都失了声。心存疑虑的,不是没有。但是此子刚刚才演示了胆水炼铜,铜化胆水的手段,连那能点火的玻璃灯盏,都透着股玄妙。炼个烈性的火药,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火药此物,可不就出自道士之手吗?
赵顼却不管这些,急急问道:“道长炼出的火药,当真能开山?!”
“当真。”甄琼把握十足的点了点头,“对付矿洞,可能有些麻烦。但是炸个山石,轻而易举!”
矿洞爆破,需要精通地质构造的老手,炸药安放也有讲究,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但是开山就不一样了,牵个长长的导火索不就完事了。药料提纯本来就是金石派的老本行,火药配方更是小意思,甄琼哪会不懂?
赵顼大喜,若这炸药能开山,不知省去多少劳力!有了此等利器,朝中众臣,也不能阻扰探矿了。
曾公亮却赶忙进言:“若真有炸药,绝不可外传。官家不妨给甄道长一个差遣,教火药作的匠人炼制此物。”
他是研究过火器的,自然知晓药料不同,火器的效用有多大的变化。可不单单是开个山的事了。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火药,怕是火器的用途都要天翻地覆!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不少宰臣都微微颔首。谁料那小道听了,立刻摇头:“我不当官!”
开什么玩笑,韩大官人都说了,不能随便当官的!
众人:“……”
曾公亮简直尴尬坏了,差遣怎么能是官呢?他才不会谏言,让天子封一个小道士为官呢。不过是挂一个临时差遣,制出炸药即可。偏偏这小道没听懂,这么一句,倒让人下不了台。
赵顼干咳一声:“甄道长有献策之功,自当嘉奖。不如选个宫观,由朝廷供养可好?”
“选个宫观”的说法,颇有些不同寻常。为了招揽这小道,天子竟然任他择选宫观,显然是要重用啊。又有人想起了当年的“道君皇帝”,不由皱眉。
听闻这话,甄琼还是摇头:“我学的跟他们不同,还是在家炼丹更好。”
东京城内的宫观,虽说以内丹派为主,但也不是没有金丹派啊。这小道竟然连朝廷供奉都不要吗?
赵顼也生出了些好奇:“敢问甄道长,师承何处,所学又有何不同?”
嘿呀!终于有人问了!甄琼立刻昂首挺胸道:“我幼年在山中遇仙,得了《造化经》一卷,学的是造化大道!可惜当年开炉,引来天火,毁了经卷,只得自行研究。辗转两家道观,才落足韩府,有了专属的丹房。大道初探,岂能半途而废?”
噼里啪啦一通,他气都不带喘的,把话全都扔了出来。大殿内外,鸦雀无声,几位老臣脸都快僵了。这么假的话,也敢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难不成以为当朝诸公都是纸糊的,查不出你的师承吗?
身为天子,赵顼反倒不在乎这些。若这小道真是遇仙的祥瑞,岂不更好?想了想,他试探着道:“那可否请道长炼制炸药,容朕一观?若是方子确实好,还请道长指点匠人一二。”
这个似乎没问题,甄琼麻溜点头:“小事一桩。”
众人:“……”
不要供奉,也不要官职,你来是做什么的?!
赵顼也没料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看了人半晌,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道长真乃方外之人。这铜矿、炸药都是于国有利的大功,道长想要什么封赏呢?”
天子一诺,可不是随便赐些官职钱帛了事情了。就算是两府的相公们,也没见过这等情形啊。但是此刻,没人会上前劝一句。有人想看这小道的性情,亦有人巴不得他贪婪忘形,露出马脚。
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把目光投在了甄琼身上。甄琼此刻,却也有些发愁。邈哥可没说过这个啊,还能讨封赏?那不要岂不是亏了?可是随便乱要,似乎又有些跌份……
灵机一动,甄琼想起了一件事:“制千里镜用的玻璃,也是我炼出的。官家可想要玻璃方子?”
没得到回答,倒来了个反问。赵顼也愣了。他当然想要啊!若是得了这方子,就不用花钱采买了。令将作监烧制,还能添些宫中用度呢。可是这不是说封赏吗?怎么反而要献玻璃方子了?
偷瞄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发现对方面色挺正常的,甄琼就大着胆子道:“韩家制出的玻璃,有我一成分润呢。官家想要玻璃方子也无妨,就是……呃,能否给些补偿?”
赵顼简直哭笑不得了,转头对韩琦道:“韩卿,你看这小道……”
这种能在御前讨价还价的呆子,你到底是何处寻来的?
韩琦咳了一声:“甄道长潜心丹术,不通世故,哪知官家仁厚?这千里镜,也是军国利器,方子是当献上,由将作监督造千里镜。官家不妨免了韩家玻璃镜铺的商税,以全甄道长的报国之心。”
说完,他还怕甄琼听不懂,补了一句:“玻璃税会增至十税二。如若减免,也是天子恩德。”
这次甄琼听明白了!他分润才一成,免税就能免两成半,可不是赚到了吗?立刻两眼闪闪,望向天子。
赵顼见他那副期盼神色,也不由失笑:“朕自不能亏待功臣,就如韩卿所言,免了韩家玻璃镜铺的赋税吧。”
这对赵顼来说,也是件划算的好事。东京城里一家新开的店铺,才能交多少商税?而得了玻璃方子,烧制千里镜的花费肯定骤降。将来莫说是西军,说不定全军上下都能配备!只是得了此物,说不定能窥探禁中,外传辽夏也是麻烦,还是多设些禁令才好。
替韩大官人挽回了损失,甄琼也是喜不自胜,连忙谢恩。
招这小道上殿,须臾竟解决了三件大事,赵顼也是龙颜大悦:“那炸药,不知几日能制成?”
“三日即可!到时献给官家御览!”甄琼只差拍胸膛保证了。全没有发现自己“仙风道骨”的风姿折了个干净。
这可比预料的还要早,赵顼哪能不喜,连连夸奖,又赐了道袍、玉佩,才让他退出殿去。等人走了,赵顼感慨一声:“这甄道长天真质朴,果真是位奇人。”
赵顼也是在宫外长大的,成年之后,才随父亲入宫。因此他也见识过市井百态,只是入了宫,坐在了御座上,身边就没有这样心思浅薄的人了。如今见这小道,倒很是喜欢。
听到这话,众臣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韩琦身上。不知多少人暗自咬牙,只恨这老货奸猾,太善逢迎。看来卸任山陵使,也难扳倒他了。得想些别的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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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宫门外,韩邈只觉度日如年。琼儿面圣,不会说错什么话吧?若是得罪了宰辅,韩相公会不会回护?千万别中了旁人圈套才好。
如此枯等了不知多久,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走出宫墙,他疾步迎了上去:“琼儿可还好?”
甄琼两眼闪闪发光:“邈哥,咱家的玻璃镜铺可以免税了!”
韩邈一惊:“你献上玻璃方子了?怎会免税?”
献个玻璃方子,也不该换来这样的奖赏啊?免税算什么赏赐!
甄琼重重点了点头:“官家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就提了玻璃方子的事儿,还是韩相公建议免税呢。这下就不愁了!”
“等等!”韩邈头发都快愁白了,“官家为何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是个胆水炼铜,哪能得天子一诺?这中间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