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掩霜刀(58)
还是说人尽皆知他与谢瑾貌合神离已久,绝无冰释前嫌的可能吗?
常言说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顾邺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一样无计可施,每日只百无聊赖地翻阅典籍,却又心神不宁。
紧挨着墙壁的架子堆了不少杂书,唯一能将就静心的是近年新译的一部佛经——《百喻经》,以意趣通俗著称。顾邺章头天夜里睡的不安稳,自天光破晓时便摸了书来读。奈何他看过的佛经虽多,打心底里却并不喜欢,断断续续看了超过半日,才堪堪翻到第十九则。
昔有人乘船渡海,失一银釪堕于水中,即便思念:我今画水作记。舍之而去,后当取之……
顾邺章的目光停泊在“思念”两个小字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上次与谢瑾分别后便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纷繁情绪,名为思念。
有别于“即便思念”的,另一种思念。
门外的窃窃私语仍在继续,被聒噪的蝉鸣掩去大半,顾邺章才将窗户欠开个缝隙,便听到一声陈王,手腕不由一顿。
正说话的人背对着他的方向,站姿歪歪扭扭,音调也不庄重地散漫上扬:“听说了吗?陈王连着两天都在显昌殿中留到了子夜时分,出来的时候那脸在火光下竟还泛着白,连走路都不稳当了,这要再说没有内情,骗鬼呢吧……”
“嘘!你小声点”他对面那个守卫身形被挡住大半,急急让人噤声:“被人听见可不得了,当心陛下扒你一层皮。”
静默了会儿,劝人当心的反倒先按捺不住:“你还别说,咱们陈王千岁身段多俊呐,圣上纵然见过再多美人,毕竟未必有过他那样的,论能耐,又有哪个能比得过他去?一时着迷也是有的。但真要有什么,陈王怎么不干脆留宿了?这转过天就是早朝,回任上就睡那么两个时辰,吃得消吗?”
许是见同伴被自己说得动摇,挑起话头的那个兴致更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司马可说了,陈王比汉时的陈平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机深得很,不如留侯光风霁月。再者,咱们冷眼瞧着,陈王是多知礼的人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几个能像他那般不黜反升?这一人之下的位置屹立不倒也有三四年了吧,可从没见过他给咱宫里人甩过脸子,越是有事,越得恪守礼法不是,真要恃宠而骄,这陈王还当得久吗?”
顾邺章脸色发青,冷眼看着那声音低些的守卫抓了抓头发,话音里竟有几分恻隐的怜意:“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今儿一早我听那边当差的唠闲话,说是陈王这两天腰身细得跟什么似的,本来还算合身的官服眼看着大了一号,天可怜见,要真像你说的,这位还不如里头那个呢,这么折腾下去,怕不是要把人活活累死了。”
这次换了那吊儿郎当的人出言泼冷水:“我说你差不多得了,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承光殿,还有闲情心疼锦衣玉食的千岁爷?话说回来,那可是能让北狄闻风丧胆的白马探花,他要撕破了脸不乐意,景阳宫里的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顾邺章啪地合上了窗。
他纹丝未动地枯坐了近一个时辰,思索着如何走出这道门,傍晚时谢瑾却自己来了。
阖上门还未及转身,就被一把揪过衣襟,不算温柔地掼在了墙上。
他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阴影,痩得不像武将倒像个落拓潦倒的文人。将人握在手里了,顾邺章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状若镇定地问:“不过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谢瑾回过神,浅笑道:“有些苦夏,多谢陛下关怀。”
顾邺章却没被他糊弄过去,扶着谢瑾肘弯让他站直,忽然不由分说去扒他的衣服,谢瑾被这突然的发难镇住了,怔愣一瞬便一反常态地挣扎起来,压低了声音叫道:“师哥!师哥这是干什么!”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始终挣不开坚牢的钳制——他实在瘦了许多,与白马探花的昔日不可同日而语,又怕伤到顾邺章不敢过分用力,自然不再是顾邺章的对手。
钩络带摇晃着垂下,官服也被毫不留情地扯开,谢瑾想遮挡,下意识背过身去,顾邺章却如遭雷击般愕然退了数步,咣当撞上身后的屏风。
“他竟敢……他竟真的敢这么对你!”
谢瑾颤抖着手仓促拢了衣襟,可是顾邺章已看到了,看到他小心掩藏在衣领下的掐痕可怖的颈,看到他背上的鞭痕纵横交错,显然是旧伤还未来得及痊愈,就又叠了新伤上去。再往下是什么光景,又何须再看。
见他扭头便奔着静水刀去,再不吭声恐怕要难以收场,谢瑾只好往前跟了几步,硬着头皮唤了声师哥,忍着难堪涩声道:“其实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糟糕,他过不去心里那关,不入流的手段便多一些。战场上的刀枪剑戟哪一样不比这严重,皮外伤罢了,师哥不必放在心上。”
顾邺章转过身,黑白相映的凤目里带着血丝:“那你呢?你就心甘情愿给他这么作贱?”
谢瑾低了头:“师哥,时机还不成熟,我…我不能违拗他。”
顾邺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忽然弃了刀奔他而去,错开鼻峰去吻他的唇。更无视他手足无措的挣扎,步步紧逼地将人推倒在床上。
谢瑾还没能动一动,顾邺章已经压了下来。
他张皇地躲避着如疾风骤雨般的吻,鬓边渗出一层晶莹的薄汗,闭上眼视死如归:“师哥!他明晚要召我侍奉笔墨。”
顾邺章的指甲深陷进掌心,很快便淌出血来,“谢庭兰……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总要对你做这种事?”
谢瑾的眼睫簌簌颤抖,坦诚回答:“近半个月的事,隔上三四天就有一回。”顿了下,又重复:“不是外头传的那种事。”
顾和章本就不是皇帝这块料,纵然被迫放权给他,依然免不了疲于政事。战事拖越久那位便越是焦头烂额,若是郑毅安找他的麻烦他尚且能从容应对,但顾和章想要传召他、磋磨他,他投鼠忌器,只能听之任之。
被双手狠掐住脖子的窒息当然是痛的,被泄愤一般漫长无休止地鞭打时同样很痛,被一双双异样的、误认为他以色侍君的目光明着暗着打量时更痛。
可是……“师哥,不必为我痛。”
半晌没听到回应,谢瑾以为终于结束了,顾邺章的鼻尖却轻轻蹭过他汗湿的鬓角,“我不会做到最后。”紧跟着是一句咬着牙根的补充:“也不会留下痕迹。”
湿润的唇舌细致入微照顾着胸前,陌生的快感层层堆叠,被顾邺章伸手握住时谢瑾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弹了起来,却因挣动背后伤口痛得轻咽了一声。
是很轻,很低,很柔顺,如同在诠释示弱与眷恋的一声。顾邺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身体里流淌着的热望,蛊惑他把眼前人揉碎嵌入血脉骨髓。
但他只是腾出只手轻轻按住了谢瑾,随即沿着他的腰线缓慢摩挲,动作依然未停,也依然没有更进一步:“安心受着吧,我不是那劳什子天子了,算不上僭越。”
心上的触动甚至远远超过了感官,梅枝的异香似能醉人,谢瑾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坠落漩涡,越往深处沉迷便越无法自拔,只能任由自己跌进顾邺章制造的温柔乡里。
直到从云里雾中的空白里缓过神,谢瑾才注意到顾邺章从始至终都是衣衫整齐的,竟真的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似是看出他所思所想,顾邺章发出声不算轻松的低笑,擦着手自嘲轻语:“的确无人赞过你师哥是宽仁之君,但我又不是禽兽。”
他起身去那张梨花案下翻找了好一阵子,摸出个白瓷的小罐,又折回来将尚在不应期的谢瑾从层层叠叠的衣裳中半剥离开来,托着他枕在膝上,又挖出一大块药膏细细涂抹着谢瑾颈间淤着血色的青紫。
他动作愈轻,就像在擦拭一段被不慎遗落的梧枝,“止疼的,吸收很快,半个时辰就看不出来了。”
见谢瑾始终不发一言,又故作轻松地轻翘了下唇:“自然,你怕我害你,待会儿出了这道门,自己解决一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