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50)
瞧,朕就说雍蒙把满腔抱负藏得厉害,这件事他干了近十年朕都不知道。然而,此事确实无关叛乱,探子不注重也情有可原;而且说句实话,这本书大概是朕即位以后收到的、最合心意的贺仪了。
“魏王实在有心,朕重重有赏!”
雍蒙伏地叩首,而后道:“臣谢过陛下恩典。但臣以为,若是陛下能将这些赏赐交给司农卿,那臣的努力才算是真正没有白费。”
朕不由哈哈大笑。“准了!焦卿,还不速速谢过魏王?”
至于朕注意的第二个人,则是松仁松赞。光看他的眼睛,朕就能察觉后头不甘现状的野心。杀了他自是一了百了;但就如同朕和谢镜愚说过的,即便留他一条命,朕也有得是办法继续整治他。故而,发现他悄悄地打量满殿官员,朕也没指出来——吐蕃如今势弱,朕到时候再叫李囿做几手准备,保管叫他忙得焦头烂额,搞不好都要后悔当时没战死。朕来阴的还能博一个仁德名声,何乐不为?
这其三么,则是回纥的使者。
党和提前回陇右时,用的便是回纥与沙陀虎视眈眈的借口;但实际上,这也不全是借口,不然也不能说服其他大臣。如今,距离匈奴被灭已差不多两年,回纥诸部壮大,边界已逐渐靠近陇右道。吐蕃新臣,他们这两年应当不会轻举妄动;但再过几年,就算他们不动,朕也要让党和动了。
有这种想法,即便要保密,朕也得先与党和通通气。但太极殿大宴后,朕还没来得及宣党和,刘瑾就进来说党将军求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朕暂且把回纥的事情压了压,打算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党和见朕还是有些局促,但还是很快地说明了来意——
陇右气候恶劣,常年都是黄沙漫天。他还好,几个儿子也还好,但他的夫人出身江南,近年来愈发吃不消。故而他想求个恩典,让朕同意将他夫人和女儿留在兴京。
大将自愿把家眷留在国都,这是历代皇帝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事儿你自己做便是了,为何要禀告朕?”朕不由扬眉。虽然党和常年在外征战,但兴京城里又不是没他的府邸!
“陛下明鉴。”党和又一弯腰,仿佛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羞惭。“臣夫人虽说算个小家碧玉,但随臣日久,难免不清楚兴京城中的风气。她入不了诸位夫人的眼也就罢了,臣就怕她万一无意中开罪哪位……”
朕一时愣住。虽然朕将党和的话听得很清楚,但讲到后宅女眷什么的,朕估计朕比党和更不了解。“这个……”朕努力调动起朕为数不多的宫斗宅斗知识,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党将军的女儿多大了?”
“承蒙陛下垂询,臣小女刚过金钗之年。”党和深深低下头去。
朕听他这回答,再看他这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党和夫人也许确实需要改善生活环境,但更重要的是女儿——再过三年便是可以正式出嫁的年纪,为人父的当然得开始计划;在陇右就只能嫁陇右,党和哪里舍得?
“党将军也是一片苦心。”朕颔首,“朕明白了,党将军就放心罢。”
天子说出口的保证必定兑现,党和闻之大喜。“臣谢陛下厚恩!”
但他不知道的是,朕满心都是吐槽——党和自知权重,不敢随意给女儿找婆家,故而来求朕;可朕能放心把他女儿嫁给谁?朕自己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只是一个吐槽,嗯~
第56章
虽说大权完全在手朕才能真正放心, 但朕绝不可能将党和的女儿收进后宫。其一,党和不见得愿意独女深宫争宠;其二, 朕也不好封一个大将之女的口。要是朕这么干了, 绝对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么,要把她指给朝中的谁呢?
党和退下之后,朕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可即便朕是一国之君, 也不可能把大臣们的家谱倒背如流。思而无果,朕便暂时放弃,打算找人商量商量。
这商量的人么,朕率先想到的自然是谢镜愚。
次日是年初二,几位重臣挨个儿进宫觐见, 听取朕新一年的大致要求。朕故意多拉着王若钧说了会儿话,便成功地把谢镜愚拖成了午前最后一个。
“朕也不和你绕弯子, 朕就是有事要你拿主意。”谢镜愚刚进门, 朕就直截了当地说,“党将军昨日求见朕,你知道么?”
谢镜愚躬了躬身。“臣略有耳闻。”
见他确实不很惊讶的样子,朕估计朕用不着给他总结前情了。“那你以为此事如何?”
“党将军愿以家眷留都, 对陛下而言是彻头彻尾的好事。”谢镜愚道,“臣以为,若是陛下有心嘉许,可赐些什物以示恩宠。”
朕点点头。“朕已经让刘瑾去库房挑了。党将军的夫人已有诰命, 没法再封;但是党将军的女儿,朕瞧着, 差不多也该为她物色夫家了。你在吏部好几年,应当比朕熟悉满朝文武哪个有适龄的儿孙。也不用列出所有的;挑几个你觉得合适的告诉朕就行。”朕想了想,又补充:“你有空再做,不着急。”
听得此言,谢镜愚面上却露出了些许惊讶,嘴唇也微微张开:“陛下?”
“怎么?”朕比他更惊讶。“难道朕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谢镜愚的惊讶里还混杂着一丝疑惑。等着两样情绪都消失,他又确定一般地问:“陛下要臣拿这个主意?”
“到底怎么了?”朕忍不住带上了点反问的意思。
“此事,臣不知。”谢镜愚立即就答。
啥?朕简直要被他弄懵了。“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有什么不知道?”
“臣知道的是党将军想让夫人和女儿留在兴京。陛下想要满朝文武中适龄儿孙的名单,臣也明白。”谢镜愚旋即解释,“但谁合适、谁不合适,臣确实不知。”
虽然他声音不大,然而语气坚决,显然早就打定主意不参合进来。涉及朝中党派权力,的确可能是蹚浑水。可朕都先问了,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怎么,你现在还和朕见外?”朕敲了敲桌子,略有不耐。
“陛下明鉴,臣不是这个意思。”谢镜愚又一躬身,“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人不好置喙,臣请陛下亲自做主。”
得,还油盐不进起来了哈?“所以你这会儿当自己是‘他人’了?”朕不由瞪了他一眼。可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一直秉持这种态度,恐怕也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谢镜愚似乎被触动了。“陛下,”他唤道,而后朝朕的方向靠近一步,“臣只是希望臣能做到公私分明,不至于影响陛下的决策。”
……他这死心眼是不是到死都改不掉了?
朕无奈地腹诽起来。“行吧,于公你不知道,那于私呢?”
谢镜愚停顿了一会儿。就在朕怀疑他还要给朕来个“臣不知”的时候,他开了口:“若是于私,臣只希望陛下不要纳她入宫。”
朕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差点被气笑。“你这不是忽悠朕么?光是于公朕就不能这么做,你还拿出来当私心讲?”
“臣明白。”谢镜愚小幅低头,“可这确是臣的私心。”
这模样……朕简直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你到朕这边来。”
谢镜愚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做了。等他到了近前,朕突而抓住他,用力拉到榻上,自己随之起身。他一惊,立刻就想跟着起来,腿却被朕用膝盖死死压住了。“答到朕满意,朕就放过你。”
上下姿势堪称尴尬,更别提距离近得能用暧|昧形容。谢镜愚只稍稍一动,就停住了——越动越尴尬,他察觉到了朕居心为何。“陛下,还是先……”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眼见他就要讨饶,朕立即打断道:“朝中有几个年纪合适的?”
“陛下……”谢镜愚一脸不得已的无奈,但还是老实答了。
朕一一听完,而后轻哼。“瞧吧,朕就知道你一清二楚,还非得和朕打什么太极?”
“臣本来也说臣知道这个。”听到朕故意曲解他之前的话,谢镜愚果然忍不住出言纠正。
朕微微眯眼。“你这是和朕犟嘴么?”
谢镜愚立即闭上了嘴。但朕并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继续说,哪几个合适?”
谢镜愚又拿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朕。他上次就用这招让朕退让了,然而第一次有用不代表第二次有用,况且朕还铁了心——
朕不说话,身体却越逼越近。谢镜愚不得不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可对挽回他往下倒的趋势无济于事。当然,他可以把朕从他身上掀开,问题是他不敢这么做。
在倒到榻上的那一刻到来之前,他终究憋不住了:“党将军膝下有三子一女。”
“然后呢?”朕停下逼近的趋势,心里还隐约可惜。但话说回来,大事确实更要紧。
“如今长子婚约已定,就是陇右道的亲;其余二子也自小苦练武艺,应当是做了子承父业的准备。若是党将军教得好,西北边疆安宁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仰仗他们的努力。”谢镜愚微微喘气,“党将军手握西北兵权,又战功赫赫,朝中怕是有许多人愿意与党将军联姻。”
这事儿他不说朕也知道。“还有呢?”
“此事朝中人人皆知,党将军自然也清楚,要不他也不能特意向陛下说明此事。如此一来,”谢镜愚又长吸了口气,“三品官员的子孙就绝不能考虑。然而品级太低也不行,会显得陛下疑心过重。臣以为,五品左右还是合适的。不高不低,能给陛下留有进退的余裕。”
五品……朕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谢镜愚口述的名单。“那岂不是只有一个?”再想了想,朕又注意到之前忽略的另一点:“党将军相当重情,他必然希望女婿只娶他女儿一个。这要求已然不低,朕估计他不会强求品级。五品以下还有谁?”
“陛下所言极是。但五品以下官员子孙,臣得先去户部查查,才能回禀陛下。”
朕一想也是。朕差不多能搞清三品以上官员的亲戚关系,撑死再加上几个重点关注对象;品级越低人越多,谢镜愚能记到五品,已经称得上不错了。“行,那朕就等着你。”
说完朕就要起身,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后背触到了榻上堆放的织锦圆垫。朕再抬头,原本的上下关系已然反了过来。因为近,谢镜愚那张俊脸在朕眼前放大。“怎么,这会儿换你来问朕了?”朕好笑地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