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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109)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 标签:竹马竹马 武侠 奇妙冒险 江湖武侠

那张本已归为故纸墨痕的脸庞,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如今活生生地就在眼前,被月光笼成白色的一团烟雾,亦真亦幻,不似活人,倒像是从黄泉归来复仇的冤魂;在座众人当中,唯有她与沈忘荃同出一系,知道这不足三十岁便死去的一代宗师身上到底饱含了多少难以辩白的冤屈,只是一来已经时隔百年,沈忘荃的恩怨早已随了流水,沈茹珑更在意的是自己无端遭受的委屈;二来毕竟归根究底一切渊源,还是自他身上所起:若不是他悖乱人伦,抛妻弃子,与男子私奔行那苟且之事,他何以落得如此下场,沈家又何以落得如此下场?单以论此,又觉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因此有时稍觉有些同情可惜时,又想到‘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来,对这位先祖不免心生鄙夷,可却又无法割舍下他名动天下的那份秘笈——那本就该是他们沈家的。他害了自家一辈子背负污名,受尽屈辱,子孙后代时时有把柄在旁人手里握着,难道还不该留份遗产给后代吗?
但此时见那人缓步走来,她只有一股刻骨寒意从心底升起,一把握住女儿的手臂,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开:“你别过来,……不是家里人害的你,你去找别人,你去找别人……”
她反常的举动让卑明、禤百龄与汤光显都是一怔,奇道:“他怎么可能是嫁蛊神通?沈忘荃已死了百年了……”但武林中知名人士,在场的几位却都见过王潜山。虽然传闻王潜山有‘千人千面’之功,从不露相,但寻常交往,他用这一副皮囊与人交道最多。虽然实则是耄耋老人,但他始终保持着这一副姿容绝丽的模样,只是众人知道他扮作妇人小童、壮年青年尽皆随心所欲,年龄上的更改自然不在话下。
禤百龄则更是惊疑不定,因为王潜山之死其实与北派干系莫大,此人能随时更改容颜形貌、年龄男女,极难追捕,否则也不会如此横行无忌,设下无数生死局,却无人能拿他是问。北派盟主廖燕客决意要‘请’王潜山‘做客’,禤百龄身为军师自然出谋划策,笃定无疑之后,才将他‘请’来;后来谈得崩了,被北派杀了,消息还是自他处私下放给胤魔八教,以利用此事挑乱江东。此时陡然见到死人复生,不由得极为震荡,暗道:“难道我们杀错了人?不会,那决计不能。”
但看这似人似鬼的家伙一步步走至殿前,好像山岚朗月,夜露松风全都缠在周遭,随着他举步而流动起来,带着锋利的刺;众人被这种无声的威势所迫,居然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汤光显却不信这邪,喝道:“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可一转头间,却见蟾山教众齐齐跪倒行礼,史文业道:“蟾圣遗命,能开断龙石者为南派新任教宗。汤代帮主,你既然接掌南派丐帮事务,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想要南丐脱教,那也得教宗金口;在那之前,你得先奉他为教宗才是。”
汤光显是天不管地不怕的性子,嘿然笑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娃娃,也敢叫我朝他磕头?我说,你们做事也认真着紧些,别被人骗了还替旁人数钱,那断龙石便是集一百个当世高手怕也不能打开,而这个突然旮旯里冒出来的家伙,你们认得他是谁吗?”
谁料四鬼却一并点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长得和师尊所绘的嫁蛊神通的画像一模一样。”
汤光显自然不信,叫道:“长得像,嘿嘿,易容术之流也不是今日才有。我们武人老粗,看人不看皮相,只看真本领。”他朝旁边一瞥,“禤算盘,你说是不是?”两人虽然各怀打算,心意却是相通,那就是不信此人会是沈忘荃,更不信他是王潜山;这人究竟是谁,什么武功路数,若当真有裂石开碑之功,一试方知。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分左右扑上,一人手持破碗,碗内铜钱叮当;一人手握算珠,拨处噼啪作响。两人皆是手腕一扬,那算珠铜钱便齐齐射出。却见那红衣青年不过袖风一卷,众人只觉得脸上仿佛被一道北风凄厉刮过一般,那暗器居然尽皆半途折返。但这暗器不过是虚招,两人跟着跃上,汤光显叫道:“老叫花来尝尝你能开此巨石的剑法!”一掌拍出,只见那青年不过举剑斜斜一指,却恰好封住他进攻路数,急忙要收掌换招时,那重得根本连挥动都怕困难的重剑居然头尖一旋,仿佛化为绕指柔般,陡然缠住他手腕,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撞。
只这一撞之力,汤光显便犹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眼前金星乱舞,急忙倒翻三叠浪,狼狈不堪地退下。他忝为一代高手,从未在人手中走不过第一招,低头看时,整个手背高高肿起,手骨已经被重剑撞断,脸色煞白,郁结攻心,一口血喷也喷不出来,从齿缝中缓缓渗出嘴角。
禤百龄却工于心计,趁这红衣人攻汤光显的间隙扑上,心道你这重剑断然做不得快剑,不能既在攻他,又来防我,那算盘在掌心一拨,趁机发招,尖锐棱角朝他胸口錾去。谁料对方却同时一掌还来,那掌风也似剑风一般寒冷彻骨,迫得他的算盘一歪,正撞在那漆黑剑身之上,金铁交加,瓮然长鸣,禤百龄被震得好像浑身血水都一并翻涌,只觉真气逆走,五脏颠倒,一口鲜血倒呕入腹,浑身骨骼全数酸麻错位,算盘脱手飞出。
厅上众人,但有见者,无不大惊失色,一招之内挫败两大当世高手,浑若闲庭信步,这样的本领,即便蟾圣在世,嫁蛊神通复生,潜山散人活转,也未必能够。这人究竟是人是鬼?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见他视线缓缓扫来,反而不敢直视他姣丽容颜,如电双目,纷纷垂首。
大殿之上,万山之下,只有一人笔直回视他双眼,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可偏生又是焦苦,又是茫然,只觉得满嘴腥甜,气息翻涌,那血尾的味道便苦得发涩:“阿青,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么?”
对方却恍若未闻,定定看了他爿晌,突然手腕一翻,黑剑如蛟龙出海,直刺过来!
王樵一生之中,从未想过有一日喻余青会朝他挥剑相向,定在原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卑明真人断喝一声,与王樵相连的手掌一挥,将他拂到一侧,另一掌胼出二指,将那剑锋一挟。他自襁褓便出家,一生入道,精修玄门正宗,内力至罡至阳,醇正无匹,可谓当世独步,但见先前汤、禤二人之挫,对这样一个晚辈后生,仍然不敢有丝毫轻敌疏忽,这二指上凝聚毕生功力,名为“巧拙指”,一巧一拙,相辅相成,将这柄重剑硬生生阻住剑势,手腕向内略转,右肘借力撞向对方面门。谁料那人居然毫不介怀、陡然撤手,把剑送与卑明,反而旋身一掌,袭向身后——他目标原也不是王樵,而是王樵身遭的那些种了蛊母的女子。
他一撒手撤剑,卑明二指便挟不住这重剑,只觉得这玄铁仿佛重若千斤,直坠至地,非但整个人被它带偏,它坠势急切,势必曳断自己手指;但要放手已来不及。他知与此剑拼不了硬功,立刻使出“巧拙指”中的“巧”字诀,身子倒旋,将剑身带动旋转,这才从同步之中抽身而退。只见剑身轰然坠地,砸得石面上一道悚然大坑。
王樵心中大乱,他所认识的喻余青是宁可自己受伤,也绝不会出手袭击女子的人,因此毫无防备,他如今能够以气化身,旁人的攻击不容易伤到他本人,但他仍然不会丝毫武功招式,所谓格挡、拆分、封堵、柔架一窍不通,虽然自身能保,可又怎能替旁人挡拆招式?他自己危急之中,气脉逆转,便似被铁石牢牢吸住,无法放开按在香宛心口的手掌,只见那红衣身影快如闪电,一霎间已经尽皆拂过殿中诸女身上蛊根,只见她们尽皆以肉眼可见地委顿衰败,便仿佛花谢花飞,零落成泥,如当初十二楼中千面叟与金身化成淤泥齑粉一般,最后于指间消散。周遭人尽皆眦目胆寒,只见先前尚且犹存一息的人,只被他手掌一按便香消玉殒,零落成泥,叫道:“……这是什么妖法!?!”
他最后伸手按住香宛,因为王樵的手已经覆在其上的缘故,两人便似手掌交叠,亲昵至极地四目相对,只是王樵眼里,全然是震惊难信,而对方的眼里,却仿佛桃花春水,一望生情。王樵认得这张脸孔,但也笃信这决然不是沈忘荃,艰难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仍然不答,空闲的另一只手中指轻挑,地上的黑剑便仿佛活了一般、倒转剑柄飞出,稳稳落入他的掌心;此时卑明重新站定,正与汤、禤二人再三面袭来,卑明身形在半空高拔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由上而下;禤百龄则如游鱼般一拧,横撞而来;汤光显身形疾沉,急降而下,贴地滚地堂而至,三人都下了狠手,与先前试招不可同日而语,是要降妖除魔的打法。平素以他们身份持重,断然不会联手围攻一个弱冠少年;但见此人功法劲邪、出手狠戾,早已把他就当做沈忘荃、王潜山的鬼魂来看待了,知道单打独斗,殊无胜算,需求一击奏功。
只见刀光剑影,自四面八方照下;但他只一柄浊重黑剑,却仿佛以剑风在身遭织成一张大网,三人攻击到处,便像撞入一张大网一般,将武器来路尽数弹开。
王樵与他手掌交握,只觉得对方掌心冷若寒冰,一股巨大吸力传来,竟然隔着他的手掌将香宛身上滚烫生气汲入体内,只是两厢交夹之下,他手心一松,以力借力,能够活动。但王樵知道自己一旦撤开,才勉强救下一命的香宛势必无幸,因此顾不得自身安危,反手去扣开他手腕脉门。
他这一番行动纯凭意气硬来,或者心里仍然笃信绝不会伤自己,两人双掌一刹相抵,王樵喝道:“喻余青,住手!”此时心意既定,掌中凤文金光登时一凝,只见对方由臂及颌,黑气倏然大盛,居然似乎极为惧怕这金光一般。王樵倏然想起当日曾不自量力想要替他解毒祛蛊时也是这般情景,便听对方柔声开口道:“上一次捏碎了你‘缺盆穴’,还不长记性吗?”手腕一抖,黑剑居然不去分攻三人,反而转腕回撤,朝王樵胸口刺下。
三人没了剑风劲网,又见这一下定然要了王樵性命,都急道:“不可!”挺刃直入,要抢在前头,拦住重剑锋芒;但谁料陡然间面前一晃,便似多了一人,铁碗、金算盘和柔掌齐刷刷拍在既软又韧的药篓之上,无论刚劲柔力,一并卸了干净,只见四鬼抽出篾条如鞭,分四方倒守在红衣人身遭,微微垂头一揖道:“三位拜山是客,原本不敢冒犯。但各位若是再三为难我蟾山教宗,便休怪瘟鬼们不客气了!”三人再攻之时,那篾鞭攻如长鞭利刃,可软可硬;守若缠网蛛丝,黏连不绝,急切间破不过去,是一门大占兵刃便宜的上乘武器。
说时迟,那时快。高手过招、旦夕毫厘便是生死轮转,只这么阻得一阻,那黑剑如影,悄无声息已经到了王樵胸前。只听铮地一声,一柄剑挡在黑剑之前,便仿佛一张薄纸一样毫无阻碍地被切成两段,紧接着刃锋入肉,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得那柄黑剑和面前俊美青年身上尽是骇人血色。只听得一声痛呼,却是女子柔弱声音,急忙都转头一望,只见王樵抱着浑身浴血的少女,颤声叫道:“仪妹!仪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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