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145)
“我和尼莫去找个合适的歇脚地方,通讯水晶联系。”安冲前任骑士长挑起眉毛,将破旧的木板车往城墙角落一推。
“我……我有点私事,安。”尼莫将法杖随意地戳向木板车。接触到骨球的木头开始飞速腐烂,腐烂很快扩散开来,原本就破旧不堪的木车和棺材不出几秒便化为不起眼的黑色碎渣。“我们凌晨见,两点如何?”
“我们两个可能夜不归宿哦?”金发青年的语调慵懒而暧昧,“如果我们没有按时回来——”
“最晚两点见。”艾德里安冷淡地打断了杰西的话。
“行。”安没有多问,“我去找找不需要身份登记的过夜地点,顺便补充一下物资。尽管这里警戒不太强,你们还是要小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地盯着尼莫。“我可不想再弄丢一个同伴了。”
“我会注意的,多谢。”尼莫能听出安的愧疚,话语无用,他只能尽力做出平和的样子,让她不至于那么自责。“你也要当心。”
他冲她点点头,绕过了城墙拐角。
灰鹦鹉站在他的肩膀上,尼莫身边再次一片空荡。但奇异的是,这次他不再因此感到焦虑而恐慌。奥利弗不在这里,他的脆弱之处似乎瞬间消失,只留下坚硬又迟钝的硬壳。
这硬壳让他难以呼吸。
黑影从他的脚裸爬上,凝成一件宽大的黑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而剩余的皮肤也被雾气似的黑影遮起,黑发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灰鹦鹉从他的肩膀上飞起,犹豫了几秒,最终开了口。
“你……您……妈的算了,你想干嘛?”它扯着脖子叫道。
“找深渊教会的人。”尼莫轻声回答,轻巧地跃上最近建筑的房顶。“他们肯定不会无视这次异变,我想打算从这里混过去的人不会少。”
“你知道这城里有多少人吗?”灰鹦鹉嘟嘟囔囔道,“你该不会真的想屠城吧。”
尼莫威胁性地举起法杖,巴格尔摩鲁瞬间鹌鹑似的缩成一团,半点上级恶魔的风范都没有。
“我真的不喜欢这个玩笑。”尼莫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闭上双眼之后,他能看到繁星。
他能感觉到无数明明暗暗的苍白光点在闪烁,强弱有别,大小不一,但整体偏黯淡。尽管尼莫不清楚理由,但他相信自己知道那些是什么——
四处奔走的下级恶魔,鬼鬼祟祟的中级恶魔,在阴影间游走的恶魔信徒。这里没有上级恶魔或者恶魔术士,那么他可以造访一下其中相对最强的那位。
身处人口相对稠密的城市,他不敢随随便便劈开空间,以防刚好伤到哪个倒霉蛋——尼莫用力蹬着房顶,动作快如飞鸟,在夜色中向肯雅塔的某处建筑直冲而去。
同一片暗沉的天空下。
奥利弗没有使用法术,他直接用剑风抗住了对面凶暴的魔法攻击,两只脚上的靴子卡进地面,仍然硬生生地被逼退了好几步。
对面投来的目光不像在看人,更像是在打量势在必得的猎物。但奥利弗那让人胆寒的装束起了效果——那个满身血渍的男人猛兽般地远远绕着他转,没有鲁莽地接近。
奥利弗将每一根弦都绷得紧紧的,下意识将杀手护在自己身后。他专注地望向再次袭来的敌人,骨剑劈开空气,轻盈得如同狂风中的羽毛,变幻的招式巧妙地戏弄着对方。悬殊的实力差距使得这场战斗更像是单方面的操纵——一阵交手之后,敌人却比最开始离得更远了。
这个角度,奥利弗无法看到身后兰迪复杂的目光。
“他不适合。”兰迪低声说道,“他绝对不适合那里。”
“是啊。”莫拉的声音通过他的骨头传进他的大脑,“所以他注定会去往凋零城堡,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女杀手发出细微的叹息,听起来闷闷不乐。“一个正直的人……我真的不想眼看着他毁掉。”
“没办法。”兰迪吁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甩出重盾。“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有两种人能离开凋零城堡——死人和杀人狂。’”
“死人就算了,咱俩已经是杀人狂啦。可他不是。”
“……他‘还’不是。”
,精彩!
(m.. = )
第126章 希望消逝之地
幸亏这场战斗有时限。
缠斗十余分钟后, 奥利弗的对手终于出于效率方面的考虑放弃了战斗。他在攻击奥利弗的半途将身子一拧,利落地削掉身旁死囚的头盖骨。原本零散的死囚们仿佛发现腐肉的乌鸦,冲浓郁的血腥气息迅速聚去。
人们厮杀成一团, 如同相互撕咬的野兽。鲜血喷涌, 残肢横飞。黑红的碎肉涂满被法阵持续轰击的地面, 腥臭难闻,完全看不出曾经属于什么动物。奥利弗压下翻滚的胃酸, 脸色几乎变得和骸骨头盔一样苍白, 握紧剑柄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他且退且守, 艰难地将自己抽离那个狂热的死亡旋涡。
借着奥利弗时不时的照应, 兰迪的防御滴水不漏。那块重盾仿佛移动的堡垒城墙,鲜有人愿意浪费五分钟以上的时间来挑战。
撤退途中,奥利弗险些踩上一具残缺的躯体。而那躯体的主人正仰面倒地,满面的惊恐和不甘,他鼓着满是血丝的眼睛, 喉咙里翻出一团团发粉的血沫和模糊的哀嚎。
“神啊,我不会死。”那人模糊不清地叫道,“我才不会死在这种狗屎地方……”
“杀了他,拉蒙。”兰迪轻声说。“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
奥利弗轻轻摇了摇头, 兰迪叹了口气, 不再吭声。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结束的宣告终于响起。死囚们收好武器, 再次聚在一处, 几乎个个脸上都带着黏腻暗红的血浆。而一身干净的奥利弗和兰迪在其间显得格格不入。
人数少了近三分之二。
脸蒙白布的男人没有说什么类似于“恭喜”的话, 他活像能隔着白布视物似的,脸转了半圈,似乎要将面前的死囚们逐个看过。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奥利弗屏住呼吸——那人的面孔朝他们这个方向停留得格外久。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奥利弗最后的记忆是倒向地面——与其说倒下,不如说是大地拍上了他的头侧。他将太多注意力放在了蒙脸男人身上,对突然袭来的疼痛和麻痹毫无准备。
他醒来后,首先察觉的便是脸侧的疼痛。
安息之剑被他紧紧抓在手里。而他的身下是熟悉的颠簸,燥热酸臭的空气萦绕在鼻尖。方才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可惜奥利弗下巴上黏着的泥土还混有碎肉和鲜血,让人不适的湿润触感咬住他的皮肤,时刻提醒着他真正的现实。
他回到了最初的车厢,那些拥挤的人们不见了,同车厢的同伴只剩下一个——或者说是两个。兰迪这次没有把奥利弗挤进墙角,健壮的杀手端正地坐在另一个角落,手里牢牢拿着他的盾。
奥利弗正了正头上的骸骨头盔,谢天谢地,束缚咒没有失效。
“你们……您没事吧?”他费力地扯出一个微笑。
而兰迪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的脸,眼神复杂,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其他人去哪儿了?”奥利弗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加了一句。
“流动军营。”兰迪慢吞吞地回答,“……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奥利弗有点尴尬。他干笑两声,下意识想挠挠头,却只挠上坚硬的骸骨头盔。
“他们在那里训练死囚——等训练老实了送进死囚军团,卖给各个国家。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一点各国的死囚队,那都是‘成品’,活着的武器。”杀手嘲讽地咧咧嘴,“品味差得要命,但据说各国的评价都很不错。”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地方,奥利弗一只手紧张地揪着披风边缘。他的太阳穴还一跳一跳得疼,活像宿醉刚醒。脖子上的项圈又开始吸吮他的力量,将他全身肌肉变得酸软无力,手中原本轻盈的安息之剑似乎重了数倍。可这会儿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那种胃酸随着疼痛上涌的感觉。
“我们呢?”奥利弗更加小心地问道。
“凋零城堡。”兰迪又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带有一丝隐隐的怜悯——不是嘲讽的怜悯,而是真正的可惜。那目光让奥利弗背后一阵发毛。“……我想我们快到了。”
“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奥利弗顶着那目光,硬着头皮继续问。兰迪一反之前的常态,看起来不太愿意和他讲话。奥利弗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没有。”兰迪叹息道,“拉蒙,我知道你在紧张……没用的。”
奥利弗眨眨眼,努力将礼貌的探寻情绪灌入目光。
“我看人向来挺准。”这回兰迪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反而专心地盯住盾牌上的某块血渍。“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说实话,我不想跟你再产生什么交集——否则等现在的你彻底消失,我们的心情会变得更差。”
“彻底消失?”奥利弗握紧剑柄,背后有点发凉。
“你知道正直的人吃亏在哪儿吗?”兰迪扯过盾牌,金属盾的边沿划过车厢地板,发出刺耳的嗞啦声响。“你们的想法实在太好猜啦,就那么几种。你得知道,越坚硬的东西碎起来越彻底。”他嘟哝道,语气有点冷淡。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在想不管凋零城堡是什么地方,你总能找到一两个不那么糟糕的人来打探情报,然后一同协作——毕竟你实力不差,肯定能在烂摊子里揪住个漏洞,然后幸运地逃离那里。”
“你相信不管多么恶劣的人心底总会有残存的善意,你相信你能激起他们的求生意志和希望,你相信善意总会比恶意长久。”
奥利弗张了张嘴,没能成功发出声音。他能感到心脏微微往下沉——兰迪的语调在逐渐变得冷酷。
“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切绝望终将结束,凡事总有解决办法。”
“这个鬼地方会让你舍弃这些想法的,你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相比之下,杀一个人真的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