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150)
“可以。”
“我这边呢……你还记得那个奇怪的恶魔术士吗,尼莫·莱特?你让我一直监视他。”
“他做了什么需要被肃清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不过他们的团长似乎落到守门人手里啦。”水晶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情绪高昂。“我查了查任务记录,多巧啊,当时他们的队伍正在深渊教会附近活动。”
万斯沉默不语。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人类。但那小子身上还有魔王的力量,你忘啦?我不觉得他们出现在那里是个巧合。如果他打算投奔深渊教会——”
“我说过,我们不需要特地把这个人弄回来。你在海拉姆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
水晶那边的戴拉莱涅恩更加响亮地啧了一声:“说真的,你到底对‘魔王’有什么执念?连个携带一点儿力量的小子都要关照……万斯,你是不是一直有什么情报瞒着我?”
灰白色长发的男人冷淡地终止了通讯。他将通讯水晶放入口袋最深处,走出了破旧的巷子。拉德教的探查水晶仍被他紧紧捏在右手,温热的触感渗过布料,透到恶魔冰冷的皮肤上。
谈不上什么执念,恶魔想道。他怀抱的与其说是执念,不如说是甩不掉的负罪感。万斯少见地露出个苦笑,抬起头,望着面前年久失修的钟楼。斑驳的石砖在夜色显得模糊不清,像是脏水下方塞满淤泥的河床。
塔尔博特·万斯将水晶抵在胸口,他能感到骨玉在源源不断地向水晶输送温度。
魔王被“杀死”后,尸体几乎会在同一时间被深渊所吞噬。庞大的尸骸会化为漆黑的浓稠液体,在深渊之底渐渐消散。而在那之后,讨伐军便可以自由地在魔王巢穴中搜寻到丛生的骨玉。人类并不知道它为何出现,但他们总能找到那么一处流动的小型矿藏。
仿佛赠礼一般。
而万斯清楚得很,那是深渊之底吐出的魔王骸骨。
上一代亦是如此,只有一点区别。弗林特·洛佩兹斩下了魔王的头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其免遭深渊吞噬,甚至将它带出了地表。人类没有发现那头颅和骨玉的关系。这只证明了一件事——当时魔王并不情愿给出骸骨中的力量。
那个蠢货。万斯握紧贴在胸口的水晶,能感到阴暗的怒意直冲脑髓。亏自己当初那么信任和看好那个小子——他甚至不惜成为洛佩兹的导师,亲自进行教导,指望能让魔王沉睡得更久一些。然而到头来洛佩兹和大多数人类没有区别,归根结底只是又一个贪婪而虚荣的废物。
那个人类肯定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乱子,只是为了毫无意义的“战利品”,弗林特·洛佩兹将地表和深渊同时推向毁灭的边缘。
调整了会儿呼吸频率,万斯迅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向城区的角落迈开步子。真是讽刺——明明是自己精心培养好,亲手送去给予魔王安眠的战士,却干下了那种不可饶恕的蠢事。
到头来,他亲手教出的学生用最残忍的方式毁了魔王。
……毁了他的父亲。
可惜弗林特·洛佩兹在远征结束后十分低调,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那个混账,洛佩兹便先一步销声匿迹,彻底淡出民众视野。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打探洛佩兹的消息,如果他还有机会亲手杀死那个人类的话……
塔尔博特·万斯持续前行,目不斜视,和一行身披斗篷,牵着只富勒山羊的行人擦肩而过。在经过那只羊的瞬间,万斯察觉到了一丝魔力波动,仿佛有上级恶魔的气息从队伍中传来。
但那气息转瞬即逝,只有一根鸟毛掉落在地。
按理来说,没有上级恶魔能够在自己面前藏起气息。错觉吧,他心想。并再次将视线转向自己前进的方向。
不到半小时前。
安难以置信地盯着骑士长脖子上还在渗血的牙印——尽管高领的修士服已经被扣好,但依旧露出了一部分牙印和吻痕边缘。她上上下下看了艾德里安一遍,然后瞥向杰西,目光中带着骇然。
但她开口时,讲的无疑是正事。
“最近孤岛法庭会跳过一部分流程,”女战士的表情严肃下来,“先卖人后办手续,因为没人关注,这消息一直以来都被压着。如果奥利弗运气不好……”
尼莫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的嘴巴,活像打算用眼神把她接下来的话拖出来。
“刚刚我们听到了一点消息。”骑士长打断了安的话,似乎对自己脖颈上露出的痕迹毫不在意。“穆尼教那边活捉了一个奥尔本出身的缄默骑士,被守门人买走了。”
安一脚踹烂巷子里堆的破木箱。
“他们现在连证据都不顾了吗?缄默骑士不可能被活捉!就算是孤岛法庭也不能作伪证——”她愤怒地叫嚷道,呼吸有些急促。“见鬼,那十有八九是奥利弗。”
“或许是守门人从中作梗,也有巧合的可能性。”艾德里安皱起眉头,“但我们最好做出两手准备。”
“我们马上去诺埃的分部,我得好好问下那个老杂种。”安喃喃道,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边的胳膊。
“他会怎么样?”尼莫尽量平静地发问,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听你们的口气,这种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
“按照我听过的说法,他通过筛选后应该会被送去流动军营,再然后是死囚军团。”安苦涩地说道,“这样说得通,奥利弗力量太强……如果他真的被洗脑成死囚士兵,一倒手价格至少能涨十倍。而且……”
她说不下去了,猛然涨起的自责卡住了她的嗓子。
“他们通过杀人筛选士兵,不是杀就是被杀。”艾德里安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拉蒙先生真的被守门人带走,事情会很麻烦,没人知道流动军营在哪。”
“看来他们的流程没有太大变化。”尼莫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说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维持住的冷静。他的腿又冷又麻,血液却陡然发烫,灼烧着他的血管和心脏。“那么如果奥利没有杀人,他是不是会被送去凋零城堡?我在深渊教会那边看到过资料,不过是挺久之前的。”
“……”女战士和骑士长对视一眼,而杰西抱住双臂,脸上的表情意外的空白。
“是。”安有些沙哑地说道,“但尼莫,那里是给淘汰的人准备的。奥利弗是个聪明人,和他一起对战的肯定都是些死囚。他不会蠢到……我认为他在流动军营。”
“凋零城堡比流动军营更难找,我们没有余力在短时间内同时寻找两个。”艾德里安轻叹道。“萨维奇女士说得没错。”
“我知道。”尼莫的语调依旧平静。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内脏却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似乎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撕扯他的肺。“奥利一定会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现况。他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但我不认为他会为了自己而杀人。”
“奥利绝对不会那么做。我们的目标是凋零城堡,不是流动军营。”尼莫一字一顿地说。
艾德里安安静地看着他,女战士则苦涩地抿起嘴。
“尼莫,我知道你很相信他,但是凋零城堡那种地方……”
“‘只有两种人能从凋零城堡离开——死人和杀人狂。’”尼莫轻声说,他没有露出半点失魂落魄的意思,语气反而坚硬得很。“我知道,但我相信他会坚持住。”
“他一定在凋零城堡,并且不会离开。”尼莫又重复了一遍。
“尼莫……”安试图打断对方的话语。
她不太清楚是否该支持尼莫的想法。奥利弗尽管跟着艾德里安学习了一阵,但意志力绝对比不上长期生活在军队之中的军人。说到底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极其普通的小镇居民。
尽管她对凋零城堡谈不上多了解,知道的情报也足够她做出判断。尼莫就算是个如假包换的上级恶魔,他终究阅历尚浅。他和奥利弗尽管经历了不少,说句实话,他们也没有真的遇上太过残酷的境况。
毁掉一个人太轻松了。
人们往往会在相对安稳的条件之中选择善良,而那份安稳一旦被抽离,能够坚持下去的人少之又少。拿走力量,拿走尊严,拿走希望——剩下的残渣或许才是“人”的本质。
奥利弗之前的善意,多少是建立在他自身强大的力量上的?
安不敢给出确定的答案,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奥利弗本人才知道。她发自内心想站出来支持尼莫,可是一旦奥利弗不在凋零城堡,尼莫他……
“退一步说,如果奥利真的在流动军营。那么以他的实力,他等得起。”似乎看出了安的顾虑,尼莫脸色苍白,语气近乎残忍。“可凋零城堡不一样,我必须尽快找到他。这个理由可以吗?”
安颤抖着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尼莫则转向一直没吭声的杰西·狄伦:“狄伦,凋零城堡在哪里?”
“我不知道。”杰西耸耸肩,没有笑。
“你是占卜师。”
“预言的本质是以情报为基础的预估。”金发青年摊开双手,“我可以评估一个人的价值,可以告诉您哪些事情有极高的可能发生。但随机性太高的简单信息……很抱歉,我做不到。”
“那么我来找。”尼莫没有迟疑,他没时间感到失望。
“我去联系弗吉尔。”艾德里安点点头,没有多说。“他有些人脉,应该帮得上忙。您今晚有什么收获吗?”
“我已经知道那只枯枝水母是谁搞的鬼了,但是我可能没时间回去……还有异变,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拜托你们吗?”现在时间不多,不说别的,至少杰西·狄伦应该能应付路标镇的异变。
他的胃里如同被塞了燃烧的炭块,一秒都不想再多浪费。
“你得回去,莱特。我只会对那个‘异变’起到反效果。”这次杰西轻佻的语调彻底消失,他只是看着尼莫,眼神让人看太不懂。他思考片刻,终于没办法似的敲敲脑袋。“尽管我不知道凋零城堡的位置,我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
“你可能找不到凋零城堡在哪里,但你能找到属于拉蒙的那颗星星。”漂亮的金发青年叹了口气,没有用敬语。“你知道我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