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22)
大家都呆呆的,直到石头打破了一个孩子的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他捂住头,因为尖锐的疼痛发出哭嚎。
“一”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察觉到里面的“猪”有了动静,为首的孩子叫停了大家丢石头的举动,同样走到窗边,大胆地冲“一”翻白眼,吐舌头。
“一”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看到“一”的表情,那孩子愈发兴致勃勃,冲他勾手指:“你,过来。”
“一”听话地走上前去。
孩子伸手想抢他的腰带,却因为缝隙太小,他伸不进手来,只好对“一”说:“你,再过来一点。”
“一”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腰带,便隐隐猜到了他的意图,指了指腰带,问他是不是想要。
孩子嬉笑道:“小猪崽,真乖。快给我。”
“一”听得懂“给”字,便抬手握住了他卡在窗外、不得进入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入狭窄的窗格之内,请他来拿。
小孩胳膊碾过铁窗,发出脆生生的骨骼折断声。
他顿时爆发出嘹亮的惨叫与哭嚎。
“一”睁大了眼睛。
他想,怎么和我们一样,都会叫呢。
这是“一”平淡乏味的人生里,唯一有些趣味的发现。
外面那些和他们长得一样的人,会痛,会哭,会叫,和他们一样。
但为什么他们在外面,而自己在里面呢。
闯祸的孩子自然是被训斥了。
而他作为重要的祭品,也得到了最大的优容。
“一”就这样无风无波地长到了九岁。
某天,他换上了一身极好的素色衣裳,被庙祝带出了小屋。
和他一同带出的,还有其他两个和他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孩子。
他被带上了裹满红布的祭台,祭桌空空,上面摆着三个黄色的深腹铜盘,空空荡荡,一会儿将会摆上三个孩子的小脑袋,待神享用。
全村的人,不论老幼,都打着火把,聚在台下,虔心许愿。
孩子一出生便被送来这里,因此他们不认得台上的三个孩子各自是谁,省却了多余的心痛,唯余满心虔诚。
素衣的“一”被绑在最右侧。
庙祝叫三个被绑起来的孩子唱酬神歌,他们便唱了。
“一”却对面前一大群齐唱颂歌的人们更感兴趣,只顾着盯着他们看,唱得不很用心。
一曲终了,庙祝默默诵念着难懂的经文,举着一把小小的牛耳尖刀,走到左起第一个孩子面前,割断了他的脖子。
被绑住双手双脚的孩子,头一歪,就没了声息,喉咙里的“圣血”泉似的涌入庙祝另一手捧着的铜缸里。
剩下的两个孩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
一盆鲜血放尽,庙祝拿了绒布擦擦刀神,取了一个崭新的铜盆,走到了第二个孩子面前。
孰料,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叫:“着火了!!!”
那火降得古怪,宛若天罚降临,不是由一点燃起,而是瞬间烧着了每一幢房子,漫天火星如狂蝶飞舞,映红了半边天,隐见业火红莲的地狱之象。
大家也顾不得祭神了,纷纷哭喊着奔回家,去抢救值钱的财物。
台下的人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
庙祝见自己的家也着了火,不禁着了慌,掉头看看被绑得紧紧的两只祭品,想着他们应该不会逃跑,便也扔了尖刀,一头扎向火海。
庙祝跑走后,一道黑影轻捷地从旁跃上了祭台,先替“一”身边的孩子松绑。
没想到那孩子并不好奇救他的是谁,反倒对火更感兴趣,跌跌撞撞地往火中奔去,那黑影喂喂两声,发现追之不及,又怕耽误时间,被人发现,只得一掌劈晕他,把他背在背上,又抓紧时间替“一”解开绳子。
“一”看着他戴着的面具。
那是一张在市集里随处可见、他却从未见过的丑角面具,涂得花花绿绿,好不滑稽。
火中传来了山民们无力回天的绝望哭声,袭人的热力已经传到了祭台这边。
滚烫的火风掀起丑面少年乌黑的长发。
他一边解着绳子,一边对着一朵散着绮丽灵光的花说话:“燕师妹,我游历到了一个偏僻地方,听说有人祭山神,便来看一看热闹。没想到,这神身上魔气冲天,漫山都是,该是血宗的魔头,躲到这深山旮旯里来,自立为神,吸纳小孩子的精血修炼,因为冒神之名,这么多年来,竟没被发现。”
说罢,他把从刑架上解下的“一”抱在怀里,在蔓延的火光里,一步步朝安全的避风处走去。
风中的凄厉哭声和他的说话声一道传入花中。
一个少女的声音从内中传出:“……小师兄,你干了什么?”
丑面少年身披火光,头也不回:“他既然能造出一个神,我也能毁掉一个神。现在只不过是毁神的第一步而已。既然整个村子都自有罪过,那么……”
说着,他偏过头去,笑说:“……我就是他们的罪有应得。”
“一”呆呆望着他,不知是什么念头驱使着他,叫他抬起手来,一把揭开了少年的面具。
正和少女说话的少年猝不及防被摘了面具,愕然低头,恰与怀中的小孩双目相对。
从火光里走出的、眉目如画的少年在短暂的呆滞过后,便是灿烂一笑:“……哎呀,被抓到啦。”
“一”从未见到这样鲜活动人、充满少年意气的笑颜,神魂一荡,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他想,如果这就是神的话,他愿意被他带走,在他身边陪伴,一世不要飞升也好。
第17章 归墟长剑
身后是烈火遇水喷出的嗤嗤水雾声,腾起的茅草焦臭味道浓郁异常,足可飘出十里开外。
少年安坐在上风口,蘸着深山流泉简单梳洗,又盘坐着腿对水结辫,将山火与村民的哭叫都当做于己无关的背景。
“一”不通人情,不懂事理,只坐在他身边,拾着他落在溪石上的衣带,握在掌心,生怕他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
少年梳洗完毕,捧起脸,照水为镜,由衷赞了一声:“啊,真是英俊无双。”
说罢,他一扭头,便与身后素衣小孩的目光撞上了。
他挠了挠耳朵,表情没什么歉疚,只是平淡的解释而已:“不会烧死人的。我从后山摸上来的时候挨家挨户看过了,他们都在参加祭礼,屋里没人,我把鸡鸭牛马都放了。”
“一”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心一意地抓着他的腰带。
少年没注意,自行起身,腰带却随着起身的动作被整个抽离,顿时落了个衣衫宽松的下场。
少年哎了一声,却也不呵斥孩子的无礼行为:“喜欢我的腰带?”
“一”把手中的东西当做少年身体的一部分,死死握紧,不肯奉还。
少年蹲下身来,摸摸他的头:“好,那你不要乱动啊。”
说罢,他拉起松脱的腰带两端,绕成一圈,就势把孩子的手脚绑在身前。
腰带质地相当柔软,且少年有意避免让装饰物硌到他的皮肤。
系了个端端正正的花结后,少年确定他不会乱跑了,就把他打横抱起,抱到一个避风避光的干燥处,和另一个昏迷的小祭品摆在一起:“乖乖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也不要叫喊。”
“一”不是很懂少年在说些什么。
但他的确是不会叫的。
他向来安静,哪怕在孩子们集体撒疯,学着动物对着窗外的月光喊叫时,他也只是抱膝静坐在一边,观察着他们。
现在,“一”就用这种澄澈得不像人类的眼睛盯着少年看。
少年沉吟片刻,在储物囊里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酥糖,塞在了“一”的掌心。
“一”拿着糖,把玩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做了个往嘴里放的动作,“一”就把还裹着厚纸的糖果整个往口中塞去。
少年哎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的动作,托着下巴凝思一会儿,自己又拿了一颗一模一样的酥糖,剥下糖纸。
“一”懵懂地照做。
少年把拨开的糖举起来,凑到唇边,舔了一下糖果。
“一”也拿舌尖轻轻点着糖果,尝出了一股异常特别的味道,只觉口舌生津,甜香美味。
不用少年再教,他就小野兽一样,小口小口地舔起糖来。
少年见“一”确实乖巧听话,就揉了揉他柔软的额发,新取了一条缥色腰带,三下五除二扎出一把利落劲瘦的腰身来,按一按腰间佩剑,又对“一”露出叫人目眩神迷的灿烂一笑,把自己手中的糖凌空一抛,张嘴咬住,旋即大步迈向火势将熄的村落。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才明白,在他一点点吃着糖等少年回来时,少年在那个小村落里做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少年并没有急着回到山村。
他躲在暗处,凝神聚气,以传音之术,将洪钟似的“神谕”传遍山间:“吾民吾子,吾之神力,已有大成,区区小儿,已不足资修,需得三十成年精壮汉子,每年上供,如往常之法献祭,吾方可保汝等太平长安。此次降火,是对汝等不遵指示的一次教训。”
这十几年来,“神”向来是将“神谕”传达庙祝,再由庙祝传达给众人。
许多山民是第一次听到神的声音,一时间又是惊骇又是莫名,一张张被烟熏得漆黑的脸彼此张望着。
他们不解得很,他们分明每年上供,为什么神会突然翻脸,纵火烧房?
“神”似是知道他们的疑惑,悠然道:“吾已知会过庙祝,难道不是汝等与之串通,打算糊弄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