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115)
作者:香叶桃子
时间:2024-05-07 08:51
标签:民国
叶鸿生接过薄薄的信笺,用颤抖的手抽出信纸,看到上面是阮君烈的字迹,写着“宾卿,见字如晤。”
叶鸿生展动一下信纸,看到阮君烈在上面写着:
“伟业未成,我应重来,重头再比高低,
富贵易求,知己难寻,输赢还是兄弟。”
好似霜雪覆盖的松枝遇见春光,叶鸿生心中凝结的痛苦在这一瞬间融化,化成清润的雨滴,流进他的心田。叶鸿生将信小心地折好,收进怀里,安慰彤生说:“葬好我通知你。”
彤生说机票已经买好,叫叶鸿生赶往机场,不要多做停留。他们一起坐到炜生的车上,马不停蹄地往机场赶去。
路上,炜生还在哀怨地嘀咕:“你们都不告诉我……”
彤生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是我,你随时可以回去。有什么好啰嗦的?”
叶鸿生说:“你大伯起了新宅院,你可以去住。”
炜生猛然想起美国飞大陆的航班很多,老家还有房子住,脑筋转过来,停止纠结,恢复了镇定。炜生专心避开闹市区,往机场开车。
彤生对叶鸿生说:“我通知了其他人,他们会在机场等你。”
到达机场的时候,随行武警与统盟的干事全体在等候叶鸿生。彤生与炜生下车,将客人交给对方,挥手道别。
叶鸿生抱着黑漆盒,与众人换取登机牌,等待登机。同行的人采购过礼品,参观过台北故宫,正在兴致勃勃的交谈。叶鸿生独自紧抱着阮君烈的骨灰,沉浸在他的悲喜里。
登机之后,看他还抱着盒子,统盟的人好心建议:“叶老,你抱着不重?放到行李舱里。”
叶鸿生坚决摇头,说:“不能放那里!我自己拿着。”
众人劝不过,又要来帮他拿,叶鸿生也不给。其他人只好让他抱着。
飞机起飞,飞向蔚蓝色的天空。
叶鸿生搂着盒子,思量阮君烈最后的交托,感觉胜过千言万语。不知道阮君烈最后面临怎样的困境,使他无法见他最后一面,但是他给叶鸿生留下莫大的安慰。叶鸿生此刻的快慰无法用语言形容。在半路上,一场细柔的太阳雨与飞机不期而遇,引起舱内一阵热闹。这百年来的苦难好像一场绵延不绝的雨水,而在这一刻。叶鸿生怀抱所爱之人的精魂,一起飞向故乡,他感觉到全部雨点化作漫天花雨,缤纷而落。
叶鸿生想起半个世纪之前,他从日本回国,乘坐一艘破旧的轮船,惊涛骇浪,黑云一直聚集在天空中,好像不会亮起来。快到达中国的时候,他遥望饱经蹂躏的土地,潸然泪下。叶鸿生的学业尚未全部完成,但他已忍受不了种种歧视。在日本士官学校,略微新一点的爆破武器全不允许中国人观摩使用,士兵也不对中国军官敬礼。九一八事件之后,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一批批退学,叶鸿生学完军事,再也受不了,毅然退学回国。
后来,阮君烈也从陆军学校毕业,金生从美国学成归来。一种热切的爱国心把他们牵引在一起,汇入同一股滚滚洪流中,争做新世界的地基。
叶鸿生回忆起当年百废待兴,依然悲酸。
眼前,一片广袤的陆地正在徐徐展开。历经劫波,中华大地被保存下来,但是土地还有待生发,生发出新的嫩芽,变成景绣斑斓的图景。
叶鸿生抚摸怀中的骨灰盒,对着山川大地微笑,感到此生无憾。
这一生,他只爱过一个人。这个人也喜欢他,在生死之际,再次应允了他。他们会一起变成五色石,去弥合天空;或者变成养料,去滋养山河。他们将融化在一处,永远不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啊: ——正文完——
接下来是阮君烈视角的番外。
第83章 《行行重行行》上
梦中,薄雾飘动,太阳尚未升起来。
阮君烈从马棚里牵出一匹马,正在往上套鞍。看马场的人叫起来,他转过头,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御马而来,朝着自己的方向。阮君烈把鞍马备好,抬眼望去,雾气散开一些,他看到叶鸿生穿着军服,戴着帽子,打马而来。
阮君烈捉着缰绳,往前走几步,喊道:“宾卿!”
叶鸿生的马跑到跟前,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将一个笼子从鞍后取下。
阮君烈高兴地说:“宾卿,我送你去!你怎么跑来了?”
叶鸿生擦一把汗,对他笑一下,说:“他们开车送我,你不要来。乱糟糟的。”
叶鸿生提着一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苍鹰。他把笼子递给阮君烈,说:“子然,你喜欢这个吗?留着它陪你玩。”
阮君烈想抓一只猛禽饲养,一直没捉到。阮君烈抱着笼子,惊喜地看了几眼,遗憾地说:“你要走,我还没送你什么。”
叶鸿生笑笑,骑上马,说:“没两年我就回来了。”
阮君烈闷闷不乐地放下笼子,也骑上马,说:“好长时间见不到……”
叶鸿生要去东洋学军事,阮公资助的,今天晚上的船票。他一大早就要去坐火车,到达码头后,等着上轮船。阮君烈记得日子,想去送他。两个人骑着马,往城里去。
到城门口的时候,军人们开一辆吉普车等在那里,车上装着行李。叶鸿生跳下马,对阮君烈说:“子然,你回去吧。车站不远。”
阮君烈恋恋不舍地陪他走了一段,想起来马匹不能进站台,只好作罢,掉头回家去。
吉普车在清晨的街头消失。
阮君烈拨转马头,回到家,无精打采地进门去。
金生正在客厅喜滋滋地摆弄一个小箱子。看到弟弟来了,金生扯住他,指着自己的杰作,夸耀道:“看看我做的药箱!方便!卫生!”
阮君烈打开一看,箱子里一溜玻璃瓶子,装着一些药片和药水。还有些塑料盒子,上头贴着标签,盛了草药、贴膏和艾条。金生细心地用袋子封好棉花和纱布,一起装在里面。阮君烈很满意,一把抱起来箱子,转身往外跑。
金生“哎哎”地叫起来,去扯他:“你干什么?还给我!”
阮君烈扒开他的手,说:“我送给宾卿,你再做一个。”
金生跟在后头,嚷道:“这是我的!送你自己的东西去!”
阮君烈大步流星跑出门,翻身上马,丢下一句:“回头赔你。”他收紧马腹,马儿像箭一样跑出门去,把哥哥丢在家里。
带着迫切的心情,阮君烈一口气冲到城里,去火车站。天已经亮了,人群在街上走动,摊子也摆在街上。阮君烈赶到车站的时候,外面看不到吉普车,也没有叶鸿生。
阮君烈去问穿制服的人,人家告诉他:“火车开走了。”
阮君烈不死心,到处张望。四面都是人,匆匆忙忙的旅客。
他跑得急,鸟笼子还带在马上。阮君烈把笼子提起来,把苍鹰举过头顶,让它在高处呆了片刻,又放下来,看着里头的禽鸟,问它说:“你看见宾卿了吗?”
苍鹰对他发出“啁——”的一声。
阮君烈失望地抖了一下马鞭,开始往回走。
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
叶鸿生消失在人海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不见踪影。
人流越来越密集,噪杂声越来越大,让整个梦境都摇晃起来。一阵尖锐的铃声破空响起,好像防空警报一样,画面被扯碎,阮君烈感觉到眼前白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