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11)
罗月止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药庐,檀香木制成的药柜铺满一整面墙,各式丹炉分列两旁,四面墙上挂着诸多经脉图鉴,桌案之上各种器具分门别类井然有序,有太多精巧稀罕的道具,眼花缭乱,他根本都叫不出名字来。
罗月止举起一只金色的小勺,惊讶问道:“官人要教我制药?”
赵宗楠靠近,轻轻将他手里的小金勺取走,站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就是做着玩而已,月止可有兴趣?”
罗月止之前做过广济医馆的广告生意,对医药一道其实挺感兴趣的,一下子便被吸引走注意,点头答应。
赵宗楠见他眼中终于有了些光彩,轻轻笑了一下。
赵宗楠在一定意义上算是个极好的老师,温柔耐心,讲解详略得当,教学又非常乐于亲力亲为。
只不过亲力亲为的程度稍有些过分了。
教习使用药碾的时候,要用自己的手包着学生的手,煮药看成色的时候,和学生看着同一炉火,腰和腰都贴在一起。
罗月止咂摸过味来,无奈地看着他:“官人这是教学生呢,还是逛窑子呢?”
“月止可不能这么说。”赵宗楠轻轻啧了一声,“言谈如此不雅,若是我儿时的师父,此时定要打上月止几个手板以儆效尤。”
“那您也得先为人师表。”罗月止拿手肘抵住他胸口,抬头看他,“官人离远些,药庐里点着火呢,你还真不嫌热……”
赵宗楠听闻此语立刻收敛起来,不再有更多动作了。
罗月止心里想,本以为会很难缠,没想到……还算是挺听话的?
等待煮药的功夫,赵宗楠教他用面和蜂蜜制作蜜丸,然后将煮好的药汁倒入蜜丸糊中揉搓成型。
他自前世起喜欢做毛毡之类的手工活,只要不叫他画画,手上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罗月止上手很快,半挡着捏药的动作,不多时神神秘秘托起来给赵宗楠看:“官人看,小兔子药丸。”
赵宗楠看着罗月止手心里圆滚滚顶着兔耳朵的深色药丸,忍俊不禁:“月止此药,倒是适合拿去给小儿服用。”
“这不就是健胃健脾的药丸么。”罗月止笑眯眯道,“不知道广济医馆小儿科医得如何,兴许能把这模子再卖给文掌柜……”
“说好是散心的。”赵宗楠打断他,“月止又在提生意。”
罗月止低头继续捏小兔子药丸:“商人就是如此,一刻不惦记着挣钱便一时不舒服。如今官人又成了我家董事,我自然更要想着如何精进经营……这是想着要报答你呢,你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你明知道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报答。”
罗月止似笑非笑看他:“言谈不雅要打手板的。”
赵宗楠抬抬眉毛:“点到即止,我不说了。”
罗月止看了他一会儿,一时觉不出深浅。
他本来极其担心赵宗楠趁机要挟,以权势强迫他做出妥协。
但观察到现在,他都还算是有尺有度,就算偶尔动手动脚的,只要提醒他他就会收手。比起强迫,反倒像是很轻柔的试探,只要他觉得不舒服了,便当即后退绝不唐突。
竟然……竟然还真有点追人的意思。
罗月止声色不动,只是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
五天时间,过得比罗月止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王仲辅带着医士来了趟延国公府。
他这几日同何钉一起在洞元观等候冯娘子苏醒,如今已有了些结果。许是受惊过度,抑或是冯娘子饮下的汤药出了岔子,医士道冯娘子似有离魂之症,记忆断断续续,情绪时好时坏,若要她开口作证,仍需在洞元观静养一段时日。
赵宗楠看过医士呈上来的脉案,点头道确实如此。罗月止安安静静学了几天制药,脾气的确平静不少,听到这消息也没有过度焦虑,只能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但冯娘子的事能搁置,家里的生意却搁置不得。
罗月止仔仔细细问过王仲辅,两人又商谈许久,还是决定广告业务不再与书坊业务一并运营,若今后想继续做广告生意,只能自立门户。该如何注册,如何打通关系,这些事罗月止和王仲辅都不通门路,但有人能办。
赵宗楠淡然笑道:“此事可直接交由太府寺处理,不必经过户部,其中章程自有我去差人问询,月止不必挂心。”
罗月止点头,也终于学着在心里把感情和生意区分开,说服自己坦然接受他的帮助。
待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到了第五天清晨。
罗月止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了延国公府客房窗幔的形状,还有日日点燃在十步之外气味清淡的帐中香。他静静躺了一会儿,慢吞吞起床。
倪四同样习惯了来叫罗月止起床,却见他今日竟然自己就醒了,大觉意外:“看来郎君已经习惯咱们府上的作息了,是好事。”
罗月止警惕于“习惯”二字,抬眼问道:“如何是好事?”
倪四被他问得迷茫:“早睡早起……不正是好事么?”
罗月止一愣:“是,那倒是。”
按说他前世经常出差,这辈子忙花魁大赛的时候,还在小甜水巷也住过好长一段日子,现在想想,他对那些地方都没什么留恋的。
可他如今不过在赵宗楠这儿住了几天,临到离别,却突然恍惚起来。
“怎么了?”赵宗楠突然凑过来低声问道。
“没什么。”罗月止回过神,他低头揉捏药团,突然奇想问道,“我若想把石墨揉成这样的膏,官人可知该怎么做?”
“石墨?月止要拿来做什么用?”
罗月止把制作铅笔的事情同赵宗楠大致解释一遍。
“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做法,但可以一试。”赵宗楠笑着说道,“月止的主意,从来都是能成事的。”
罗月止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心里都没底,官人倒是挺信我的。”
“自然相信。”赵宗楠道,“月止并非寻常人,做出什么我都相信。”
罗月止侧目:“这话因何而起?”
“说不上来,但我就觉得月止与常人不同。行事作风、所思所想皆不入世俗。你似乎比寻常人少一些枷锁,所以总叫思绪钻到千奇百怪的地方去。”赵宗楠认真看着他,“此等天赋,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罗月止眨眨眼,突然道:“或许我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呢。”
“倘若是这样,那倒是能说得通。”赵宗楠笑起来,“人活一世想不明白的事情,再活一次,是不是就能想通透了?”
罗月止愣了半晌,低下头去:“官人还真接这话茬啊……我若真是起死复生,岂不是跟妖精鬼怪一样了。”
“给月止听鞭炮声能叫你现原形吗?”
“……又不是年兽。”
罗月止没想到。
竟是赵宗楠主动提及五日之期已到。
那是午睡的时候,赵宗楠轻声同罗月止说,等下午教罗月止做完最后一种药丸,用过晚饭后,便叫府上的马车送罗月止回家去。
这五日他们所做之药,不是用以调理脾胃,就是调理睡眠,还是罗月止亲手做的,便不许嫌弃,要老老实实按照医嘱吃药,不可再懈怠了。
罗月止静静地听,没有回应。
赵宗楠第一次改变了午睡姿势,翻身侧躺面对他:“今天月止不高兴。”
罗月止转过头看着他,脸颊贴在枕头上:“没有。”
“怎么没有。你总发呆,还不愿意说话。”赵宗楠突然伸出左手,越过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空隙,触碰到他脸颊,“你看……现在就在不高兴。”
罗月止沉默,竟然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我虽知不可自大,但月止如今这反应,看起来实在像是依依不舍。”赵宗楠指腹蹭在他眼下细腻的皮肤上,声音放轻,“我说中了么?这几日在我身边,月止可还算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