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42)
“你今天礼佛怎么样?”罗月止问王仲辅,“可有什么好玩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倒是有这么件事。”王仲辅把扇子一合,笑问,“月止猜我今天碰见谁了?今日来大相国寺礼佛的不仅有我们这些寻常书生,竟还有位贵人,正是赵长佑赵大官人。”
罗月止给柯乱水递千条丝梅红匣的手顿了顿。
“赵长佑?赵宗楠?”何钉靠在树边,“就是之前帮了月止忙的那位皇亲国戚?我怎么觉着最近老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今天也是为佛道艾来的。大相国寺除了我们领取的普通佛道艾,还另有顶级艾草由浴佛水泡过三天三夜,再晾干之后增加犀角、龙脑、沉水香等制成香塔,燃之有佛气,谓之宝塔佛艾,一两值千金。他母亲蒲夫人少年起便信佛,尤为虔诚。赵大官人今日亲自来大相国寺为母亲请领宝塔佛艾,确实是有一片拳拳孝心。”
罗月止点头称是,半晌后突然回过劲儿来,盯着王仲辅问:“仲辅同赵大官人说话了没有?有没有提及我今天出来摆摊之事?”
“这……”王仲辅尴尬地支开扇子给自己掀风,“月止可不能怪我多嘴,赵大官人亲口问我的,问你今儿怎么没同我一起。贵人金口一开,我哪儿敢瞒他。”
罗月止当即站了起来:“他不会一时好奇过来围观我做生意吧……我这乱七八糟的,还有大红横幅摆着,怪不上台面的!”
王仲辅移开了视线:“他再怎么说也是宗室贵胄,亲自到大相国寺请宝塔佛艾就够亲民的了,应当不会和咱们这些白衣挤在一起……月止不用太紧张。”
罗月止心脏怦怦跳,说最好如此。否则不够丢人的。
结果王仲辅这人,真是一个字都信他不得!待到下午未时末,人们午休结束了便又开始到处闲逛,大相国寺的人流重新呈鼎沸之势,罗月止最后一批羊毛毡也卖完了。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做买卖,就得大声同客人招呼,罗月止忙完这一场,已是口干舌燥,脸上汗涔涔的,有汗珠子顺着白皙脸蛋往下流淌。
他正擦汗,偶然抬眼便瞅见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站着一位极其俊朗的公子,身穿纯白绸缎,外罩玄色纱衣,头上未戴冠冕,挽着一只干净的翡翠发簪,眉目煌煌,正是身穿便服的赵宗楠!
他此时正在三十步开外,隔着错落人群,抬头“欣赏”罗月止那极其喜庆浮夸的红色大横幅。
罗月止当场就傻眼了,脑瓜子嗡嗡响,撒腿便往树后面躲。
谁知那小吏倪四实在是比鹰隼还眼尖,站在赵宗楠身后,指着落荒而逃的罗月止高声道:“大官人,我瞅见罗郎君了!”那兴奋劲儿,跟在路边瞅见大金锭子似的。
“……王仲辅!王仲辅!你干的好事!”罗月止在树底下低声怒骂。
王仲辅自知理亏,假装听不见,背着手赶紧往何钉和柯乱水他们那边凑过去了。
罗月止本就累得脸色发红,如今更是脸颊烧得厉害,举着袖子把自己脸擦了半天,弯腰满地乱找从家带过来清热解暑的茶水,捞过来猛灌几口。
他屏息凝神,这才从树后面绕了回来,快步迎上前去同赵宗楠见礼:“如此闹市之中,竟然又有缘得见赵大官人,实乃……实乃我之幸事。”
“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遇到,就躲在树后面不出来了呢。”赵宗楠微笑着,语气模糊不详。
“哪儿、哪儿、哪儿的话。”罗月止忍不住打了个磕绊,“我这学行夫走贩噪杂叫卖,并不是什么端庄风雅之事,贻笑大方,叫赵大官人见笑了。”
“郎君何出此言。”赵宗楠负手抬头,“我看着谜联写得就不错,耀眼夺目,喜庆极了。”
谁不知道当朝官宦人家,最崇尚的就是清雅素淡,从不喜大红大紫,这句话听着像是夸人,实际上还是不留痕迹的揶揄,拿罗月止打趣呢。
罗月止有啥可说的,美人在眼前,说什么他都应下了。
“月止郎君今日是不是已经打烊了。”赵宗楠看何钉他们已经在收拾行李,便问道,“今日闲来无事,我请月止郎君喝茶可好。”
“这、”罗月止又要往天上飘了,连忙把自己拽下来,“这几位都是讲情义来帮忙的朋友,我们一同前来,如今要独自离去,留他们独自将这一车零碎搬回家去,却是不够仗义,赵大官人恕我……”
“倪四,你叫几个仆使来,帮月止郎君将杂物一并送到家去。正好不必劳烦月止郎君的朋友亲历亲为。”赵宗楠看着他,温声到,“这样归置,月止郎君可满意?”
罗月止自然没甚么可说的了,只能被赵宗楠半路牵走。
何钉注视他们背影,突然问王仲辅:“这宗室子弟,可是长得还像模像样的?”
王仲辅道:“那是自然。听闻蒲夫人霞姿月韵,而小辈当中,尤为赵大官人最得母亲风采,自是天人之姿,当世俊才。”
“那你说月止那样子,会不会……”何钉话只说到一半。
王仲辅听懂他未尽之言,震惊地睁圆了眼睛:“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傲娇书生,你扪心自问一下子,若你是个断袖,这位赵大官人每天顶着张俊脸在你眼前晃悠,你不多看两眼?你想想月止方才那样子,魂不守舍,都快原地飞升了。”
“若我是个断……你什么毛病!”王仲辅脸色通红,“你才断袖!”
“什么断袖?”柯乱水抬头问,“你们在聊什么呢?月止被那位宗室带走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各回各家吗?”
“谁说要回家。咱也吃茶去。”王仲辅上前几步跟柯乱水一起走,路过何钉的时候狠狠白了他一眼,“叫何钉请客。让他信口胡诌,就该给我赔罪压压惊。”
“你这傲娇书生可是不讲道理。”何钉笑道,“我又怎么招惹你了?”
“你就说请不请。”
“谁说不请。你说去哪家。”
第33章 还施彼身
赵宗楠带着罗月止离开大相国寺后,乘马车向南走,大约一柱香时间,叫马车停到状元楼附近的一家大茶坊门前。
宋人对茶之一道的热爱是不论贫富和阶级的,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布衣黔首,就没有不喝茶的。
光卖茶一门营生就能细分出三六九等来。
拿大壶熟茶走街串巷,几文钱卖一碗茶,这样的茶贩子,时人谓之“提瓶人”,是门槛最低的买卖。
生意再大点,就是街角支起的凉棚,铺几张竹席胡床,点一炉炭火煮茶,便可坐地营业。
更规整一点,还有罗月止与王仲辅等人常去的茶铺茶肆,店里摆设几张或十余张桌子,除去茶水还兼卖一些便宜的果子杂嚼。
也有所谓的水茶坊,是娼家开设的卖茶店铺,不仅卖茶亦卖颜色,要的就是狎私风流。
而讲求品格的大茶坊,虽也有乐工驻场,但一般不会兼做这样的风月买卖。
大茶坊多在漂亮的临街楼阁中经营生意,店内张贴名人字画、供奉琴瑟舞乐,日日点燃熏香。
这样顶级的茶水店铺,来往的皆是高门名流,士家学子、富裕豪绅,挂牌售卖的茶水品类众多、花样繁复。
当然,价格对平民不是很友好。
罗月止之前给松风画店帮忙的时候,被钱员外带着来过几次同等级的大茶坊,知道其中的陈设规矩,故而这次由赵宗楠领进来,神色坦然,并没有什么唐突露怯的举止。
他跟在赵宗楠身边,由茶坊伙计引领着进入半封闭式的閣子,净手漱口,皆不动声色,笑言如常。
倪四其实一直在观察他,见罗月止如此从容神态,不禁在心里想:这位罗郎君果真有趣,仿佛出现在什么环境里,都能显得不违和,好似理所应当。
几十天认识下来,倪四已见他多种作为,下可于嘈杂市井之中开办营生,中可与太学才子谈笑风生,上可在皇亲贵胄身边不卑不亢,通权达变,实乃妙人,怪不得叫赵大官人青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