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61)
“没有,那是爸的房子,我怎么可能——”
“知静,你别误会,我不是兴师问罪。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姐夫说那个小孩儿就是余庆春家那个孩子,是吗?”
“是。”
“你那会儿非得掺和进余庆春那事,我当时就没想明白,但是那会儿厂里的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在操心,我就没有多问。你当时和爸说,你是出于公德心才去检举的,这种理由也就咱爸能信,我可是一点儿都不信。咱们那个厂这么些年来有多不容易,又是怎么一点一点地变好,你比我更有体会,你不可能拿它去逞那个义气。当时余庆春虽说墙倒众人推,可毕竟不是好事,没人愿意主动把自己扯进去。我当时说,去掺和那事的,要么是受人指派有利可图,要么就是和余庆春有私怨,你听完没有反驳。从后来的结果看,你肯定不是为了图利,那就只能是因为你和余庆春有个人恩怨了……今天你姐夫和我说完,我就想起这件事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理由了——是因为那个小余吗?”
谭知静很不想谈论这个。当时那近乎盲目、吞没一切的冲动,过后看来不仅收效甚微,弊远大于利,还因为它的迟到而显得薄情且无能。更何况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过时不候,没有什么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无论是人还是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知闲也并不是非得逼他给出一个回答,她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提醒他,帮他想起来。
“那天在你家看见那个小孩儿,我跟你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他记得。余初离开后,知闲问他:“还在上学吧?怎么还没开学?”
他回答说:“新生开学晚。”
知闲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意外地问:“刚高中毕业?”
那时谭知静为姐姐这无心而直接的反应感到无地自容,尤其紧接着,姐姐在百般迟疑之后,劝道:“如果压力大的话,就认真地谈一场恋爱吧,比这样好。”
现在知闲在电话里说:“我当时确实比较意外,因为他看起来确实太小了,我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还以为你们是别的短期关系……”
“姐,不说这个了行吗?”他不习惯。
“最后一句,知静,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这是最简便的回答。余初践行了曾经的许诺,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发程式化的祝福语,比如:“寒辞冬雪,岁华新至,余初给您拜年了,祝愿您和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他会回复:“谢谢,也祝你和家人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他觉得这种群发的信息应该不能算作有联系。
第66章 六年(下)
姐姐的这通电话来得太过突然,像道闪电一样冷不丁划过,又冷不丁消失。谭知静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的那个周末,姐姐叫他去家里吃饭。他到了以后才知道,除了父亲和姐姐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外人,青春朝气的小男生,一看就还没脱离校园,让人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姐姐介绍的时候,说这是姐夫同事家的孩子,正在读大学,想趁暑假找个实习,让他帮忙在公司里找个位置。被拿来做挡箭牌的姐夫难为情地闭着嘴,热心的老父亲让他一定得帮忙。
谭知静说自己得先去洗手。
姐姐跟着他一起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用比外科大夫还细致的手法搓洗手部的皮肤。
看了半晌,姐姐忍不住说:“可以了,已经洗干净了。”
谭知静闻言便停下了,准备用胳膊肘打开水管,姐姐先他一步帮他把水管开开。这一场景又在他脑海里引发了一场dejavu。
姐姐家的洗手池旁有专门为他准备的纸抽,谭知静抽出一张,擦手的动作带了几分小心。
姐姐说:“我看看手好点儿没?”
谭知静摊开一只手掌,关节处满是洗出来的小伤口。
“背面。”知闲说。手背的伤口更多。
谭知静把手收回去了,不想让她看见。
他不能擦手,只能把纸巾轻轻地贴附在手上,吸走皮肤表面的水。
“真是我姐夫同事家的孩子?”
“你姐夫领导家的,跟家里出柜了,父母特别开明。”
“姐,你觉得合适吗?当着爸的面儿。你是觉得谈恋爱能治洁癖吗?”既然姐姐突然开始管他的私生活,他就直接挑明了。
知闲笑了笑,“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爸想不到那方面,就算想到了也没什么,有媛媛呢……你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谭知静垂眸将潮湿的纸巾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抬头看向知闲:“是,有媛媛了,爸就不催我了……姐,你想过姐夫那天为什么突然跟你提余初那事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过去这么多年姐夫都没忘,还记得余初姓什么,知道余初那会儿有我的钥匙,既然印象这么深刻,怎么当时不跟你说,要一直闷在心里等到现在?你跟姐夫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两个和其他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一样,小时候也争抢打闹过。谭知静这一连番的发问,像是把他们带回小时候争抢打闹那会儿。这一轮是谭知静赢了。
知闲撇了撇嘴,扭头走了。
谭知静又抽出张纸巾继续擦手,牙齿和舌头却都无处安放了。他刚刚用那样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了几遍那个名字,这会儿那两个字开始刺他口腔里的肉。
他抬眼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和镜子里的那个人对视,脑海中想的却是几年前的自己。
实在是过去太久了,他日复一日地与自己相望,已经想不起六年前的自己究竟是有怎样的魅力,竟然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引发那么痴狂的迷恋。
但他轻而易举想起那时候的余初,想起那张年轻的、引人顾盼的脸。
他想起十八岁的余初的脸,自然对镜子里的这张脸有了论断:他已经老了。
坐上饭桌以后,谭知静问那个小男生:“读的什么专业?”
小男生像是看上他了,被他一问就立刻显出腼腆,脸上也红了,说:“机械设计。”
谭知静似笑非笑地看知闲一眼:“倒是对口。”
姐姐理直气壮地回看他,说:“对口是好事啊。”好像“对口”就是“看对眼”。
谭知静已经想起余初了,就没法再刻意地不去想。
余初的专业更对口。
余初研究生读的是自动控制,和他本科一模一样的专业,跨校跨专业考研,现在这个学校的牌子比他的大学还响。
“现在上大几?”他客气地问。
“刚上完大三,学校要求我们这个暑假出去实一下习,要有实习证书,说是以后找工作的时候有帮助。”
谭知静点头附和,说工科多实习有好处,脑子里想的是,余初已经读完研二了,也找了暑期实习,就是不知道余初去实习主要是为了增长技能还是为了赚钱。
余初这些年应该过得不算差,起码他的朋友圈里展示出来的是这样的。
似乎从刚认识余初那会儿起,从余初还是个表现欲旺盛的小少年时起,余初就不是一个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的人。后来余初换了手机号,他找到那个号码,自然地加了新号码的微信,看到余初依然很少发朋友圈。
他会发有关奖学金的事,感谢学院,或者感谢学校;他还会发一些学校为贫困生准备的兼职岗位,或者校外的兼职岗位,都是为了帮助有需要的同学。到了大三那年,余初在朋友圈发了有关跨专业考研的问题,有几个备选,谭知静挨个分析了一遍,还多余托人去打听,都是各有利弊,只能当事人自己去衡量,用不着他置喙;后来也是通过余初的朋友圈,他知道余初最终选了哪个学校、哪个专业,知道他积极备考,过了初试和复试,知道他进了心仪老师的实验室。
两个月前,余初开始找研二暑期的实习,申到了两个职位,在谭知静看来都不错,区别也不大。最终余初挑了实习工资高的一个,前阵子已经正式开始上班了,上班后只在朋友圈抱怨过一次离学校太远,跑来跑去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