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漂亮举世无双(163)
傅岹然的冰岛语并不太好懂。对方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地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魁梧大叔直截了当地摆摆手,说他们看不懂这个,让傅岹然如果身上有钱就给一点,没钱就算了。
去凿洞的那天晚上,傅岹然既没带手机,也没带卡,现金更是完全没有。他很少遇到如此窘迫的情形,幸亏天生面瘫又皮厚,才梗着脖子说出了一句自己出门时忘记带钱了,请对方留下银行卡号。
那位华人导游给傅岹然购买了火车票,又留下了一些现金,让他足以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
“其实...” 送傅岹然上火车前,导游欲言又止了半天,“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傅岹然刚把那幅画塞回口袋,手上正攥着火车票和为数不多的现金。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导游,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那天你跟我说完那话,我就觉得奇怪。” 导游挠了挠后脑勺,“回去想了好久。”
“然后你上网搜到我了?” 傅岹然问。
“哪还用搜啊。” 导游无奈地笑了笑,“万能的大数据监听到我聊了画家,当天就给我推了一大波相关内容。”
傅岹然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仿佛并不在意被认出来。他随手掏出那幅画,并不怜惜地抖开,“你想要这幅画吗。”
导游愣了下,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坦白说,我想过...毕竟你的画,现在仍然是价值连城。” 他自嘲地笑了,随后神色认真了些,“但我感觉,这幅画对你应该有着很特别的意义吧。”
傅岹然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人,没说什么。
“你放心。” 见傅岹然不说话,导游连忙保证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这里,更不会说你...你掉进湖里的事。”
“希望...” 他顿了下,咽下了那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自寻短见,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希望你未来能幸福一些,不论是不是个画家。”
听着这份萍水相逢的祝福,傅岹然沉思着。片刻后,他忽然道,“你喜欢美术吗?”
导游摇摇头,“谈不上,谈不上。”
“那你为什么要祝福我呢。” 傅岹然的语气十分认真,他的困惑不解是真实的。
“呃...” 导游有些错愕,“这...”
“对不起。如果冒犯你了,我很抱歉。” 傅岹然将头发撩至耳后,“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也请再次代我向镇民们表达谢意。”
他说着,转身走向检票口。
那位导游困惑许久,追了上去。他道,“这种祝福并不是因为你是傅岹然,而是因为你是个人!”
傅岹然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对不住,也许我刚刚让你误解了。” 导游笑笑,“那天镇民们捞你上来的时候,哪知道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人,他们看见了都会救的。”
“而我祝福你,和他们救你其实是一样的。”
“世界这么大,每天都会有因为各种原因掉进湖里的人。你不是第一个被捞上来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傅岹然看着面前这个平凡的年轻人,身侧往来匆匆。置身于人海中,他第一次有了实感——他不会再被浪潮裹挟着推向高不可攀的神坛,也不会再暗流涌动下落入黑而未知的深渊。
他是一个人了。如今,他终于在这个世界有了立足之地。
隔着人潮,傅岹然冲那人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明白了。
湖畔小屋一切如常。傅岹然离开了这么久,这里除了多出一层灰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傅岹然打开了窗户,迎着正午的太阳吸了一口气。极夜已然过去,日出再怎么短,也终究是会不断变长的。
他的手机被孤零零地丢在床头,里面堆满了这段时间的讯息。好在傅岹然一向经常装死,他消失了这么久,竟也好像没掀起什么波澜。
傅岹然挨个儿翻阅着未读消息,在一大堆冗长无趣的信息里终于看到了一条值得注意的:李开说,闻九天被他的母校录取了,今年秋季就会去纽约上学。
对着屏幕,傅岹然出了好一会儿神。他缓慢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幅画,打开、展平、放在桌面上,珍而重之地摩挲着。
他们都跳出了那个冰窟窿。
傅岹然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没再多说什么。接下来的一年,他会很忙,并且短期内他并没有回到纽约的计划。
在冰岛的湖畔小屋,傅岹然重拾了自己那个被“全票毙掉”的游戏方案。他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不再在乎这个游戏做出来后是否完美、是否会被吐槽指摘、是否会显得他艺术审美不够高雅抑或是游戏能力太过业余。
傅岹然只是一个人,人是不可能完美的,人做出不完美的东西实属正常。
这个游戏的体量很小,可制作者只有傅岹然一人。他既是美术,也是策划,还是程序员。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项目的游戏性并不强。它更像一个沉浸式的探索系统,让玩家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而你并不知道你会遇见什么。
又是一年过去了。
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傅岹然走到窗前,忽然发现极夜不知何时已经再度来临。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怕了。极夜的来临,说明除夕也已经不远。
傅岹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锁上小屋的门,离开了冰岛。
他已经完成了那个游戏项目。但在走向下一站之前,他想先去一个地方。
桐州。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会更
第126章
冷风卷过枯山,坟前的落叶簌簌作响。
傅岹然能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从傅尚那里猜出来的。
傅德走火入魔,但傅尚大体还算是个正常人。兴许是害怕傅巍鬼魂作祟,每年清明他都会偷偷摸摸去趟枯山。
傅岹然有所察觉后,专程挑了个石若磊不在的日子,故作无意地跟傅尚说,自己想去枯山上写生。
傅尚登时一惊。他强作镇定,表示近来多雨、山路泥泞,让傅岹然换个地方。
傅岹然表面答应了,心里却更坚定了猜测。
那时刚过清明不久,傅岹然趁着某天傅尚出差,清晨就独自上山了。那座山不大,傅岹然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座土堆,堆前摆放着若干腐坏的花朵和水果。
当时天色将晚,阴灰色的天空从枝桠间流出,墨越来越浓。
十几岁的傅岹然站在父亲的坟前,白衬衫被汗打湿,贴在背上。晚风一吹,凉得让人犹坠冰窟。
他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把铁铲。
傅岹然决定要做什么事,就很决绝。天终于彻底黑了,他面无表情地拎着铁铲走上前,空山里的风如群鬼狂欢,在他身后手牵着手载歌载舞。
傅岹然开始挖了。
下第一铲时,是夜风最响的时候。
随后第二铲、第三铲...
傅岹然的耳边渐渐只剩下了铲子入土的尖利声。他是从坟头顶端开始挖的,铲出的土被堆到了旁边。
四周高了起来,而中间逐渐矮去。不知从何时起,傅岹然已经站在了土坑里。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浑身却仍旧冒着冷,只有呼吸时带出的气息泛着余温。
终于,铲子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平面。傅岹然把周遭的土继续铲开,蹲下来用手摸了下。
粗粝的土、光滑的楠木...夜半三分,傅岹然正踩在父亲的棺木之上。
他心里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甚至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出格。
“你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 傅岹然眼眶微红,语气中带着颤抖的嘲讽。
这日傅岹然直到天快破晓时,才回到家里。他白天只说是要出门写生,小闻九天见他这么久都没回来,吓得在客厅里等了一整夜,直哭着要去报警。
傅岹然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铁铲自然也已经丢掉了。他哄闻九天说,自己画画把时间画忘了,今天山里的夜空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