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4)
正准备现身,兜里手机突然响起来,剧烈的音乐声动感十足。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骆海眉毛跳了一下,爷爷又把他手机铃声调大了,还换了凤凰传奇的歌。
“啊啊啊!”
乔荆玉吓得原地起跳,尖叫声天崩地裂,拉着行李箱,撒丫子就跑。
刚跑出去几步,脚下一个打滑,就踉跄着向前摔去,摔了个狗啃泥。
膝盖磕得生疼,乔荆玉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你跑什么?”
手机灯光被骆海摁亮,灯光下,乔荆玉的脸是惨白的,额头上是晶莹的汗珠,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剧烈收缩的瞳孔透露着他的惊恐。
“怎么是你…”看清来人,他声音还在颤抖,听上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骆海一路找过来,准备了很多台词,比如山里有狼什么的,他是想吓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城里小孩的,谁让他乱跑,给整个村子添麻烦。
但现在看到他真吓成这样,骆海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蹲下来,扶着乔荆玉坐起来,“受伤了吗?”
“嘶…”乔荆玉艰难坐起来,腿不自然地伸着,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已经不能蜷腿了,两只手掌也很疼,可能也擦伤了。
骆海说:“我看看。”
乔荆玉今天穿了一条很宽松的运动裤,很轻易地就被他掀开,两边膝盖都磕破了,渗血的伤口出现在白皙的腿上,显得尤其刺目。
由于摔倒时乔荆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两只手也磕伤了,不过只磕破了指关节一点,并不严重。严重的是膝盖,膝关节的伤是最难好的,因为一活动就会牵扯到伤口。
骆海沉默地检查完,在乔荆玉面前蹲下身,“上来。”
“干嘛?”
“背你。”
乔荆玉扭捏道:“我可以——”
骆海打断他:“快点。”
山里的夜晚又静又黑,骆海背着乔荆玉往村子里走。在乔荆玉记忆中,只有爸爸这么背过他。
长大后爸爸也很少背他了,上次还是他发烧,爸爸背他看病,只是停车场到诊室的距离,就累得气喘吁吁。
现在骆海背着他,一手还拎着他的箱子,刚才他拉着箱子跑,估计把轮子崴坏了,有一个轮子不转了,也不好推,只能提着,这人却毫不费力。
乔荆玉趴在骆海肩头,觉得他的背真结实,摸着硬邦邦的。
骆海很强壮,虽然看着瘦,但属于劲瘦有力的那种。乔荆玉隔着一层单薄的夏季衣料,能摸到他均匀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是一具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体。
他很羡慕。
他跟人家套近乎,干巴巴地找话题:“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其实也是他对着大树干坏事了,心虚。
黑暗中,骆海弯了弯嘴角:“你猜。”
乔荆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戏谑,只有一点点,但他捕捉到了,尴尬道:“你看见了?”
骆海“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其实也没看见什么,远远瞧见乔荆玉脱裤子的动作,他就停住脚步了。就是手机响的不是时候,早知道他就早点出来了,这样也不会吓到他。
所以骆海也有一点心虚,害乔荆玉摔了一跤。
“你腿疼得厉害吗?”他问道。
“嗯。”乔荆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山里起风了,茂密丛林里树叶沙沙作响,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柔软的发尾被风吹到骆海脖子里,有点痒。
这感觉就像是爷爷以前养的一条小狗,特别喜欢往骆海脖子里钻,那小狗也是卷毛,毛还软软的。
他背上的卷毛小狗百无聊赖,开始数天上的星星。乔荆玉在城市里是很少看到星星的,爸爸说是因为光污染。
“一、二、三……”
风吹过耳边,骆海听到轻轻的数数声,心里有点想笑。村里三岁小孩才干这事儿,但凡长到五岁都不干了。
只是卷毛小狗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轻飘飘的,让骆海也跟着放轻了脚步。
俩人回到村子里,村长带着一群人,还有陈文川他们,都在村口呢。骆海回来的路上给他们打了电话,说人找到了。
乔荆玉没想到给大家添那么大麻烦,特别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面对人群。
太丢人了。
他把头埋进骆海的背,低着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骆海还没走到跟前,村长就冲上来。他看见乔荆玉被背回来,吓坏了:“这是咋了?怎么回事?”
乔荆玉脸都红了,正犹豫着该怎么道歉,忽而听见骆海说:“睡着了。”
一听骆海这么说,乔荆玉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哦。”村长瞬间弱了声音,小声问骆海:“没事吧?”
骆海侧头,看了看趴他肩上的人,说:“没大事,让大家伙回去吧。”
村长就让村里其他人都先回去,陈文川在对村民道谢,说辛苦大家了。
乔荆玉趴在骆海背上,听着人群散了。
骆海没说话,把他背回村长家,村长和陈文川,还有支教队的人都跟在后头。
陈文川知道小孩脸皮薄,也没让自己的两个学生继续跟着进屋,而是让陈嘉带着他们先在院子里吃饭。忙活了一晚上,大家都还饿着呢。
一到屋里,乔荆玉就睁开眼了,小声对骆海说:“刚才,谢谢你。”
话音刚落,村长他们紧跟着进屋了。
陈文川很生气,正准备好好批评一番,就看到乔荆玉被搁在床上,还呲牙咧嘴的,脸上沾泥,手上是灰,两个膝盖血淋淋的。
对方看见他,露出委委屈屈的眼神,叫了声“伯伯”。
被他这么一看、一叫,陈文川是再大的气都消了一半,“你呀!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呀!”
陈文川走到床边就是一番上上下下的检查,确定没伤筋动骨,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肉伤才放心,“你知不知道,今天把我和村长都急坏了,村长发动了那么多人去找你,给大家添多大的麻烦?”
乔荆玉看到跟进来的村长,脸臊红一片,声若蚊蝇,“对不起。”
村长打圆场:“不麻烦不麻烦,人没事就好。你也别训孩子了,他心里也害怕呢。”
陈文川的教育理念是“人前不训子”,现在有外人在,他也不好教训太过,得给孩子留点面子。
村长去找了药,扔给骆海,“给他搽搽!”
“哎?”
为什么是我呀?骆海费解。他把人放下,正准备跟村长打个招呼就走的。
村长招呼陈文川:“人找到了,咱们也就安心了,忙一晚上都没吃饭,你也出去吃两口,垫垫肚子吧。”
陈文川不放心:“还是我来给他处理伤口吧,你们都去吃饭吧。”他看着骆海,“这位…小哥,把人背回来辛苦你了,今天真是多谢你,你也去吃饭吧。”
不待骆海回答,村长就拍了拍陈文川的肩膀,“让骆海来吧,他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这种皮外伤,他经常见。”
说着就把陈文川推去院子里吃饭。
屋里只剩下骆海和乔荆玉。
乔荆玉坐在床上,已经把裤腿撸到膝盖以上,两条小细腿耷拉在床边,双手撑在身后,眼巴巴看着他。
骆海只能伺候了。
这小卷毛腿真白,骆海半蹲在乔荆玉小腿跟前,拿着碘伏棉球给他清理伤口,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
柔和的灯光落在乔荆玉身上,这人从脸庞,到脖颈,再到暴露在外的四肢,都像泛着光的羊脂玉。
骆海并没见过羊脂玉,但他看过的很多书,都用“羊脂玉”、“肤若凝脂”来形容人的皮肤。他想,羊脂玉应该就是小卷毛皮肤这样的。
带着凉意的消毒棉球从伤口擦过,火辣辣的刺痛,乔荆玉瑟缩着小腿想躲,腿不小心往前一抻,一脚踹到骆海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