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91)
其实他给乔荆玉改造的这款手表,不仅能在监测到心脏数据异常时发出警报,同时还能向骆海的app客户端实时反馈定位。
骆海一直没告诉乔荆玉这个功能,也没想到这个功能真的有被用到的这一天,而且这一天还来的那么快。
看到分拣中心工作人员身上的工作服的那一刻,骆海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姐把格纹小被子交给骆海,对他说:“请你把这个保管好,这条小被子好像对他特别重要,他找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因为找这条小被子,他可能也不会犯病昏倒。”
骆海把东西接过来,喉咙里有一种令他无法呼吸的梗塞感,他想说谢谢,可是嘴巴张了张,像失声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能没想到乔荆玉会去分拣中心帮他找东西呢?他怎么能放心的离开家去参加考试呢?他明明知道乔荆玉就是那么傻,就是那么傻的一个人,他应该想到的…
巨大的愧疚感、懊悔、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如果乔荆玉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他将永远被淹没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日日煎熬,永远怀念因他而死去的爱人。
江博臣赶到的时候,骆海就像一座不会动的雕像,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江博臣差点以为这孩子吓傻了,儿子是不是已经…
他一路赶过来,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但是走到抢救室门口,看到骆海像是快要倒下的绝望神情,一时间竟不敢张口询问。
可是骆海又出奇的冷静,逻辑清晰的讲述了事情经过,告诉他乔荆玉还在抢救。
骆海的声音紧绷的像一根弦,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
最后跟江博臣说:“叔叔,对不起,是我的错。”
江博臣皱着眉听完,眉间的褶皱格外深,许久才一声叹息,“小骆,这不能怪你。”
“他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今天的事,我也在脑子里设想过无数次。”
“这也是我和他妈妈最担心的。”
骆海顿时有些迷茫,他不明白江博臣为什么这么说?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据他所知,乔荆玉是有先心病,可是先心病的治愈率很高,很多小孩在很小的时候就做手术,成年后基本与常人无异。乔荆玉也说过,他小时候做过手术,已经治好了。
除非,乔荆玉对自己的情况也并不十分了解。
骆海正要追问,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位医生走出来问:“谁是家属?”
江博臣连忙走上前,“医生,我是他爸爸,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面色凝重,低声询问乔荆玉过往的病情,跟江博臣在抢救室外交谈起来。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过压抑,骆海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胃部痉挛、抽搐着隐隐作痛,让他紧张的想要干呕,他隐约听见他们提到“法洛氏四连症”“情况不好”“二次手术”“做好准备”的字眼。
一瞬间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对先心病并非一无所知,在知道乔荆玉有先心病史的时候,他就专门查过资料,因此对“法四”并不陌生,这是一种复杂性先心病。复杂性先心病,严重的患者通过一次手术难以根治,需要几次手术才能治愈,甚至部分患者终身不能治愈,并且远期并发症较多。
但法四的治愈率还是很高的…
幸好…
骆海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他曾经一瞥而过看到的法四治愈率、病后复发率、二次手术概率、国外文献报道的死亡率、国内最好的心外科手术死亡率…
耳边的声音褪去,医生跟江博臣谈完,又转身进了抢救室。
江博臣站在抢救室门前,许久才挪动脚步,走到长椅旁,坐在骆海身边。
“叔叔,乔荆玉到底是什么病?”骆海仍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江博臣,他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复杂性先心病,法洛氏四联症。”江博臣的回答打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
骆海闭了闭眼睛,嗓音沙哑,近乎无力,“他现在的情况,很差吗?”
“不算好,需要二次手术。”江博臣说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吗?”骆海问。
江博臣苦笑,“他要是知道,哪里还能整天乐乐呵呵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先心病,不知道是复杂性先心病,我们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的活着。”
“其实有很多人都能一次手术根治的,法四二次手术的概率并不算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孩子就那么倒霉,他投胎的时候运气太差了,第一次手术都过去十几年了,竟然又出现三尖瓣肺动脉大量反流、右室流出道再发狭窄。”
江博臣捂住眼睛,不愿意让人看见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狼狈。他知道这种病是有一定复发概率的,但是过去十几年了,这些年都平安无事,他们也一直坚持复查、随访,他以为他的孩子终于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了,前几次复查结果出现反流,医生也说问题不大,谁想到会恶化的这么快,还要再遭一次开胸手术的罪。
夜晚的医院走廊里一片寂静。
骆海面对江博臣,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一些安慰的话,但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又或许他和江博臣一样,也很需要安慰。
他的小鲸鱼,他的卷毛小狗,明明那么善良,那么美好,那么容易心软,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给他一颗不健康的心脏。
乔荆玉胸膛有开胸手术留下的伤疤,他是见过的,就是因为已经亲眼见过,所以更加不忍去想,冰冷的手术刀还要再次将那里划上一刀。
江博臣平复好情绪,看了看手表,已经很晚了,“小骆,你回去休息吧。你明天还有考试,快回去睡一觉,这里有我就够了。”
他是校长,当然知道这次二模考试对高三生的重要程度。高考之前,这样大型的考试考一次少一次,所以每次都很重要。
骆海却坚持道:“不,我要等他出来。”
江博臣张了张嘴,本想再劝,可是看到骆海坚定的表情,便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他都不会听的。
医院抢救室外的时间总是度秒如年,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无限拉长。
晚上十一点,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乔荆玉被推出来。
他面色依然苍白,平静的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香甜。
江博臣跟几个医生讨论乔荆玉的情况,骆海跟着护士们的手推床,陪乔荆玉进病房。
到了病房之后,几个医护人员想把乔荆玉抬上床,骆海打断她们,俯身弯腰,双臂穿过乔荆玉的膝弯,轻轻把人抱起来,放在病床上,他掀起床上的被子,小心地给他盖上,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是害怕惊扰一个熟睡的婴儿。
一个护士说:“你不用那么小心的,他不会醒的。”
骆海问:“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护士说:“这个不一定,可能明天早上,也可能下午。”
骆海:“好,谢谢你。”
把病人转移到病房,护士们就离开了。
这是单人病房,江博臣还没回来,病房里就只剩下骆海和乔荆玉两个人。
所有人都散去,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骆海才敢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手心是温热的,手腕脉搏是跳动的。
骆海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他抓住乔荆玉的手,低头轻吻他的指尖。
“你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病房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一串,江博臣跟医生结束交谈,匆匆赶到儿子的病房。
骆海正坐在病床前,看到他进来,不动声色的将乔荆玉的手放回被子里。
江博臣以为他在掖被角,并没放在心上,只说:“小海,这都快十二点了,你赶紧回去睡吧,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他现在睡着,用不着咱们两个人都在这里守着。”
“好。”骆海应着,又看了乔荆玉一眼,就走出病房。
这回倒让江博臣诧异了,他本来很担心骆海不听劝,劝不回去,还想了一堆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