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149)
“没劲了啊,瞿嘉,你没劲了啊。”他班男生说,“今天这顿饭你都不喝?”
“吃完这顿饭明儿咱们就散伙了,今天你都不喝!”
瞿嘉已经喝了两杯,只是啤酒,眼眶就微微发红了。可能因为眼睛细长,发红的面积就不会太大,别人还以为他是刚才听各位同学发表感言被感动了呢。
他的酒量,就是“没有量”。
有人搂着他要灌第三杯的时候被拽开,那杯酒就被夺走易手了。周遥一把搂过瞿嘉,说“哥们儿我敬你一杯”,顺手,也顺嘴,特别自然地就把那一杯干掉。
“真够哥们儿,周遥你。”人民群众火眼金睛没那么好糊弄,“周遥你又替他喝,你每次都这样!”
“我不是为了够哥们儿。”周遥端着杯子,戳着瞿嘉胸口,“就瞿嘉这种人,能让我在他面前发挥一次特长吗?我压他一次成吗?!”
“你就逞牛逼啊?”大伙起哄说。
“对啊,我就逞牛逼呢。”周遥说。
于是一伙人交杯换盏,又喝成个忘乎所以不亦乐乎,现场欢乐而狼藉,又带着挥之不尽的忧伤……瞿嘉几次从后面扽周遥衣服:好了么,你差不多行了。
周遥回头看瞿嘉一眼:没事。
瞿嘉小声说:“这不是水,你别喝大了。”
周遥小声说:“我不喝他们就灌你了。”
吃完饭把菜盘撤走,所有人恋恋不舍地都没有走,就围在桌旁聊天、忆旧、打牌、唱k 。这个饭馆的大厅里就有卡拉ok设备,墙上一角挂着一个电视屏幕,以很土气的方式满足食客们吃饱了想要嚎一嗓子的恶趣味。
瞿嘉摁住周遥的杯口,就拿过话筒起来唱歌了。
那晚,校园吉他男神很慷慨地献嗓儿,唱了好几首激昂磅礴的大歌,《大海》,《红日》,《明天会更好》。很多人刚缓过来,又被瞿嘉生生地给唱哭了。
偶然有人起哄,说,跟夏蓝再来一首合唱吧,毕业啦,分开啦。
夏蓝坐在另一边,手里拿了话筒,看着瞿嘉。
瞿嘉回头,瞟了一眼周遥。听媳妇的,遥遥批准了他才能唱。
周遥又跟身旁的潘飞干掉半杯,对瞿嘉点个头,批准了,唱。
瞿嘉和夏蓝座位相隔很远,合唱都没有站到一起,中间就隔着一道不可能迈过去的鸿沟。夏蓝说,还唱那首男女声对唱,《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你就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从此我的天空将永远飘着那场北方的雪。
……
那晚,瞿嘉一直喝的是各种果味儿碳酸水。
俩人就在底下研究,怎样能把碳酸水兑得最像啤酒。雪碧和芬达兑出来颜色不像,后来周遥从柜台拿来一瓶酸枣汁,偷摸地勾兑假酒:“一份康师傅冰红茶,两份雪碧,再来一瓶盖的酸枣汁……啧,行了,这个色儿像燕京,你就喝这个,就跟他们说这是啤酒。”
瞿嘉看着周遥,突然凑近,好像是要说悄悄话,更像要亲脸,但就在周遥耳朵上轻吹了口气,代替亲吻了。
带着碳酸水味道的口气,就把周遥的耳朵吹红了。
他俩结束考试之后,都没有对题对答案。
全班同学大家都不对答案了,高考无论是死是活,就是这最后一桩断头买卖,他们总之已经回不去这一年紧张刺激、惊心动魄的岁月时光。再见吧教科书,再见吧考试卷子!
周遥就问过一句:“考好了?觉着还不错么?”
瞿嘉仍然那副淡淡表情:“还成吧。”
周遥也心思挺重的,话到嘴边那口型,分明就想要追问更多细节,但忍住了没问出口。不想拿这件事烦瞿嘉,到时看发榜和录取就都清楚明了。
两人内心都相当清楚,“高考结束”这一道死线意味着什么。也许眼前突然就能豁然开朗,一马平川,父母亲人们都向他们张开臂膀,用热情而宽容的拥抱在前方等待他们,家的方向为他俩燃起温暖的黄色灯火……又或者,迎候他们的就是又一波更猛烈更凶残的打击,是忍耐之后终于爆发的疾风骤雨,惊涛骇浪。
他俩总之已经十八岁,高中毕业,他们成年了,必有一天需要选择坚强,迎接暴风雨吧。
同学们不准他俩再没完没了地私聊了,抓他们过去一起打牌、划拳。
周遥是从那时开始头晕,真的有点儿高了。他心情特别畅快,就喝多了,他喝酒也是“没有量”。
“算不过来了,不玩儿不玩儿了么……”数学太保周遥同学双眼绯红,划拳要输啊。
“十以内的几个数,周遥你算不过来啊?”旁边的人嘲笑。
“嗯……算不过来了。”周遥狠命摇一下头,眨眨眼,眼带一片浓艳的桃花,那样子就特别英俊。
“你别玩儿了,我来。”瞿嘉撸开袖子,往桌边一坐,“谁跟我来?!”
瞿嘉大爷划拳是凭借如狼似虎的气势,至于最简单的加减法算数,人一多他就晕,脑子还不如喝高了的周遥明白呢。
“错错,臭拳,你喊九出二啊?罚罚!”
“你又喊五,已经取消五,取消‘五保户’!罚!”
“瞿嘉你手不准动的,出了就不准改拳的!手指头弹吉他呢么你还能拐弯的?罚罚罚!”
瞿嘉一头磕在饭桌上,把脸埋起来,也笑。
周遥就一杯一杯地,微笑着喝酒:“没事儿,我还有量,罚啊,我替你喝。”
瞿嘉从桌边抬起头,一把按住周遥的杯子:“你别喝了。”
周遥看着他笑:“你负责划拳,我负责喝酒。”
瞿嘉说:“喝多了。”
周遥摇摇头,笑:“你,负责陪大家玩儿,我,负责陪你。”
周遥那慢悠悠笑着讲话的腔调,脉脉含水的眼神,就意味着喝高了。直不楞登瞄着瞿嘉都不错眼,不避讳旁边还有好多人呢,笑得像个小傻子。
瞿嘉搂过周遥肩膀,周遥脑袋发沉,当时就往前一倒,靠在瞿嘉肩膀上安静了不说话了。
原来周遥喝高了是这样的。瞿嘉头一回见这人喝醉,在毕业饭局的这个晚上。
周遥身体各部位感官喝得迟钝了,表情依然是笑的,没有撒酒疯说胡话或者钻桌子底。意识模糊时所表露出的情绪才最真实,他就握了瞿嘉的一只手,依偎着不想动。
个子比瞿嘉还高呢,周遥需要挝成一棵歪脖树才能靠住,这“大鸟依人”般的撒娇姿态,就更有一番动人的味道。
“你们俩!”周围同学都喊,“真他妈肉麻啊!”
“肉麻了怎么着?”瞿嘉说。
“还来吗,还玩儿吗!”瞿嘉喷着勾兑饮料吼了一句。
“不怕输。”
“酒不喝了。”
“再输我就亲他一口。”瞿嘉指着怀里抱的周遥放出话来,谁怕谁呢。
周围人撒疯地起哄,大家其实都已经醉了,也就没有什么人去细细地想,去深究两个男生动作神态的亲密无间,酒桌上已呼之欲出的感情关系。在座的男生,只有瞿嘉喝得最少了,在周遥舍身忘我地维护之下,就他没醉。他完全清醒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什么。
其他人都在现场直播撒酒疯了。
“你输了你亲他,别玩儿赖的。”瞿嘉指着跟他划拳的任琼,又指坐在后面两眼发直满面通红的刘春雨。
啪啪啪几个回合,任琼真的输了一把。这小子揉乱自己的头发,转过身就抱住刘春雨,在大春春那倒霉孩子还没弄清状况的一刻就对着嘴“啵”了一口。
然后瞿嘉也输了。他又输掉至少三把。
每输一次他就偏过头,捏着周遥的下巴,照着这张俊脸用力亲上一口。
……
当晚散席回家,所有人依依不舍,相拥着道别。
瞿嘉理所当然地扶着周遥出来,周遥是自行车都骑不动了,俩人就去坐公交车。
月明星稀,一阵清幽的晚风把沉吟声送进车窗。公交车上乘客不多,每人平静的脸上都隐隐含着归家的期盼。每一次停靠,每一处车站,都通往许多人回家的路。瞿嘉在公交车上紧抱着周遥,舍不得撒开手,下一站就要到了,那时却都无法确定,两人能否牵着手走完这条回家的路……
他们一路坐到周遥家附近了,瞿嘉把人扶下车,站在长街的街灯下,看着彼此在灯光下相合的影子。他自作主张,扛着周遥过了马路,过到对面的车站,坐了相反方向的下一趟,他们俩又坐回去了。
瞿嘉就是要把周遥带回他住的地方,也就是老王家的那个小平房。
走在阴凉微湿的小胡同里,周遥两脚打晃靠在瞿嘉身上,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走。
周遥抬头看他:“你家啊?”
“老王家。”瞿嘉小声说,“你陪我一晚?”
周遥点头,送给他一个信任的笑。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们一起就好,无所谓去谁的家。
那晚,瞿嘉把周遥丢在老王家那小平房的床上。他给周遥脱了大短裤,夏天的衣服最好脱,没有一层又一层牛仔裤毛裤秋裤之类啰里八嗦的累赘。周遥被他轻而易举就剥了那层外壳,露出里面鲜润、透亮、诱人的瓤子。
周遥在他面前原本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清清白白的,从来都是。
他就把他欠周遥的那次以三换六的债务,连本带利都还给对方了。周遥在酒醉的昏睡中微微颤抖,眼神湿润,偶尔太舒服了就哼哼起来。
可能知道瞿嘉在干什么,也可能太迷糊了一直以为是在做梦,支持不住了就哼着求饶……
瞿嘉到很晚了还没忘打一通电话,给俞老师留一条短讯:【遥遥毕业饭局喝多了,在我这里睡一晚,明天就回,我陪着他您放心吧。】
俞静之迅速就回复了:【你照顾他,我们放心。】
俞老师就很懂讲话的艺术,说“我们放心”,瞿嘉敢不好好照顾周遥吗。
第二天周遥睡到日上三竿,差点儿都误了学校正式的毕业典礼。
他醒来时,就是光着趴在床上昏睡的德性,身上裹着一条毛巾被。毛巾被是谁的、床是谁家的、房子又是谁的,都不认识。
周遥一抬头,瞟到背对他站在厨房里做早饭的瞿嘉。
这个人是谁他认识。这就足够了。
周遥伸手就先摸后门儿,心虚耳热,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被坏嘉嘉给po处了。
t恤衫晾在门口的晾衣绳上,瞿嘉都帮他洗了。周遥穿上一条内裤爬起来,从后面抱住,用头发蹭瞿嘉脖子。
“早上吃炒饭,成吗?”瞿嘉扭过头问周遥。
“不用做那么麻烦的,我就随便吃。”周遥亲瞿嘉的耳朵。
“不麻烦。”瞿嘉说。“还有香肠煎蛋,你要几根肠?几个蛋?”
“嗯……”周遥就像没睡醒的样子,或者就不愿意睡醒,哼哼着,“都要,要大补,我香肠疼,我的蛋也疼。”
瞿嘉轻声一笑。
“昨晚上谁偷吃我的唧唧来着?!”周遥凶凶地质问,分明就是小情侣间的调情。
呵,瞿嘉扭过头:“你说呢?”
“喝高了我都不记得了。”周遥皱了眉头怒问,“谁把我的蛋给煮熟了?都给我煮破皮儿了!”
“你说呢?”瞿嘉再次反问,“你让多少人吃过?你问谁呢?……除了我,你还让谁摸过?”
周遥脸上一红,傻笑出声。
没有了,除了你,除了我们俩之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