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68)
好像也什么都不必说了,在那个雪天,我沿着命运的轨迹走到胡同口,而你,早已站在墙根儿下的雪地里,等待我们相识的那一刻。
……
酒吧里点餐实在太贵了,吃不饱,周遥就问:“你吃羊肉串么?我出去给你买。”
“吃!”瞿嘉痛快地说。
瞿嘉起身急着要去解手,于是,一个左拐去洗手间排大队,另一个右拐出门买肉串。
男女通用的一个破洗手间,前面竟然排了五个人,瞿嘉排队时不停回头瞟周遥裹紧羽绒服缩着脖儿出门的背影。
餐桌上留了东西,周遥把call机忘在桌上了。
瞿嘉一个大步迈回去,把call机拿着。摩托罗拉的新款,怕被人偷了呢。
憋着一泡尿排了很久,确实无聊,他开始低头摆弄摩托罗拉。
bibi bi……呼机竟然响了。
瞿嘉低头瞅了一眼那号码显示,然后bibi bi得,又响起来了。分明还是两通传呼,两个不同的号码都在狂呼周遥。
瞿嘉那晚就鬼使神差,干了一件他以前觉着自己肯定不会干的无聊透顶的事。他偷偷读了周遥call机里的短讯。
第48章 醋意
瞿嘉低头快速翻call机里那几条口讯。
一个号码显然就是周遥家里的座机, 瞿嘉记着那个电话, 尽管他从来不往周遥家里打电话。周遥妈妈的口气:【外面注意安全, 回电报平安。明晚必须回家吃饭,和你同学家订了吃年夜饭。】
瞿嘉在走廊昏暗光线下, 盯着那条短信反复地读。外人不熟情况肯定看不懂这条,就他这种极度敏感的心思才能看懂。
拥有“同学”身份,还能两家一起约上吃年夜饭, 就叶晓白她们家了, 再没别人了。
瞿嘉一摁, 又摁到下面两条,是外地号码,好像就是哈尔滨的行政区号。
好几条连呼:【遥遥过年好, 好久不见,哥最近老想你了。】
【遥遥,我决定报考清华了,成绩一定能考上, 争取考到北京才去见你。】
【和你比肩一起奋斗, 不丢你脸,这回一定配得上你!】
“……”
瞿嘉“啪”得把呼机彻底摁黑屏了。他一脚踹在旁边那个凳子腿上,用口型骂了几遍mlgb。
他可不会当面这样骂周遥,要骂也是骂自己傻。他靠在走廊墙边, 突然感到茫然无助,等待那片很难受的阴影慢慢在心口扩大。
他做了一件蠢得没边儿的蠢事。
无论如何不该偷看人家周遥的呼机,这都是私事, 私聊,是周遥自己的事儿。他就不应该看见,看完了难过堵心却又无话可说。真是活该。
天空坠下很多零星细碎的雪花,仿佛漫天星光从天而降,飞扬在寒冷的冬夜里。
瞿嘉那时从酒吧门口走出来,站在北京的街道上,纯白晶莹的雪花,一点一点、雨露均匀地洒在每个人头上。
街边的长条烧烤炉子里,烧红着炭火,扬着橘色火星,带着难以抗拒的暖意,衬托眼前雪景。唐铮带着叶晓白,就站在路边吃烤羊肉串呢。
叶晓白好像是问:“干净么,吃这个会不会拉肚子啊?”唐铮一乐:“我吃肯定不会,我早就百毒不侵了,你可能真会拉肚子。”
叶晓白笑说:“那我也想吃,好吃啊。”
叶晓白在女生里就挺高的,带鞋跟大概有一米七;唐铮个子更高,讲话时是需要微微哈腰,一低头,下巴就正好搁在女生头顶上。
那两人在道边、树下,悄没声息地搭成一个“人”字型,静静相拥。唐铮好像仍然把双手留在裤兜里,没拿出来乱摸,叶晓白举着肉串吃呢,从钎子上撸了一块肉。羊肉串都是肥瘦相间,下一块就是大肥肉。唐铮用眼神示意,哥替你吃这肥的呗,就着手就张嘴把那块肥的撸走了。
那幅画面,真的和谐而完美。
在校外的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没有人皱眉侧目说你们这俩人配吗?!没人会找他俩对考试卷成绩、看年级大排名,没人跟他们讨论家世学历背景和政治面目,说你们这样的两名学生,怎么能交朋友呢?!
又为什么不能交朋友呢。
周遥瞥了一眼唐铮他们,手里举着两坨羊肉串直奔瞿嘉而来。
瞿嘉掏出一根烟。
瞿嘉递过东西:“你的call机。”
周遥说:“哦,没手了,帮我塞裤兜里。”
“哎,”周遥又示意,“先别抽烟,吃羊肉串啊,趁热!”
“你自己吃吧。”瞿嘉说。
“搞笑呢么?”周遥以笑脸瞧着瞿嘉,“我买了二十五串你要吃死我吗?我一人儿吃这么多,我会口鼻喷血的!”
周遥刚才坐酒吧里喝了半杯洋酒,已经像开了洋荤似的快流鼻血了,觉着瞿嘉今天打扮特别帅。瞿嘉羽绒服里是一件乳白色的大棒针毛衣,瞿连娣就是照着《东爱》里边铃木保奈美穿的那些毛衣,改织成男装样式,跟外边商场里卖的就没区别。
“吃么,特意给你买的。”周遥笑容明亮,很俊。
瞿嘉默默接过一大把肉串,开撸。
男生吃肉串都是一把一把地吃,撸起来左右开工,痛快,爽快。吃起来没有废话,十分钟内绝对干掉二十五串,肥肉都好吃不腻。
周遥一本正经地从兜里掏出餐巾纸,内心欢喜地自言自语“给遥遥一张纸”,“再给嘉嘉一张纸”,但他自己擦完嘴顺手就用同一张纸再给瞿嘉擦嘴。
瞿嘉一抹嘴:“那什么,我妈想叫你去我们家吃饭,过年她厂里放假那几天。”
“成啊。”周遥点头。
“你要是忙,没空,就算了,也不是非要吃。”瞿嘉闷着声音说。
“你妈妈请我,我干吗没空?”周遥笑问。
“你有空吗?”瞿嘉抬起眼,“你这么忙,有那么多饭等着你吃。”
“谁家饭也没你妈妈做的蒜苗炒肉、红薯南瓜饼和樟茶鸭好吃啊!”周遥说。
“再好也比不上高档饭馆。”瞿嘉盯着周遥,“你不是跟人家约着吃年夜饭么?阿静粤菜酒楼,不比在我们家吃强多了?!”
瞿嘉自己骂了自己一句,还是不甘心,他就憋不住火。
周遥一脸蒙逼的,被裤兜里bi-bi-bi叫唤的东西打了岔,掏出来,在路灯下一条一条翻那些呼叫短信。
周遥抬头瞟瞿嘉那脸色,再低头看呼机,再抬头:“卧槽。”
周遥喃喃地说:“你看我呼机啦?”
瞿嘉咬着嘴角无话可说。
咳——周遥这表情一言难尽。
他委屈地、憋屈地、又想耍赖哄人地,拉住了手腕:“干吗啊你?你又生气……真没什么的。”
“没有。”瞿嘉迅速说。
“你干脆拿着我呼机,以后都放在你那里,你帮我看。”周遥递过去。
“不要。”瞿嘉扭开脸,“我不看。”
“我是说真的。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后就不用呼机了,我本来也不爱找乱七八糟的人联系。”周遥认真地说。
“我没不放心!”瞿嘉迅速否认,“你爱干吗就干吗,我从来都没管过你。”
“有些事,我、我没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不高兴么。”周遥拉住瞿嘉的手腕,轻轻地摇,哄一哄这别扭难弄的家伙。
瞿嘉低头狠抽了几口烟。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啊?这就好比很多控制欲强盛的家长,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想方设法偷看孩子日记本、偷听讲电话。这谁掼出来的臭毛病,这么手欠,干这种无聊事?
他以前这么无聊过么,以前偷翻过别人东西?真是见着周遥就有毛病了……
周遥转身跺脚踢墙,也踢了好几脚,也有点儿懊恼。
他抬头望着人,双眼平视:“嘉嘉,我肯定不去跟叶晓白他们家吃年夜饭。你看叶晓白现在,人家乐意跟我吃饭啊?”
“再说了,唐铮也不准我跟叶晓白吃饭啊,我可打不过他,我怕他打死我!”周遥拿眼神一指远处,“铮哥魅力太大,我比不了,叶晓白现在见着我都不看我一眼,就没认识过我么。”
瞿嘉被周遥一直晃悠手腕,都快晃脱臼了,冷笑道:“你去,去,赶紧追去,你条件还能比唐铮差了?”
“我哪有什么条件?”周遥哼哼着说,“我就是没人要的……我没人要……没人要怎么办……怎么办么……”
晃晃晃,晃得俩人都眼珠子乱蹿,心情如一团乱麻。
这事确实属于小误会,周遥妈妈也没有非要约谁,纯属因为他爷奶冬天跑去南方享受温暖和新鲜空气去了,家里人口就少了,京城里时髦又不差钱的人家,就开始喜欢从外面订年夜饭,谁还乐意那么累自己做一大桌菜啊?于是,周遥妈就在阿静订了个包间。
没想到她同事亦即叶晓白妈妈,也是个精于业务但不擅长家务做饭的,就全都跑去饭馆订菜,还说要两家合一桌一起吃,人多热闹。
“周遥,我没事儿,你甭解释。”瞿嘉反掌一把握住周遥的手,攥着。
不用解释。他其实从未质疑过周遥对他真心实意的“好”,从未质疑过两人年少相识两小无猜的依恋,这些都真实存在的,是他们的情谊。只是,也明白两人之间真实存在的不可逾越的差距、无法逃避的现实。周遥迟早还是要离开,就不可能一直窝在这个破河沟里,不会一直搁浅在这片浅滩。周遥无论走到哪,都是往上走,往高处走,因为周遥太出色了。
而他自己,永远是河沟里凝滞的一摊水。永远就留在这里,等待对方的某一次搁浅,或者下一次远走高飞。
人慢慢长大,脑子成熟了,还是因生活困境而早熟,想得就特别多,胡思乱想。他能陪伴周遥的,不过就是这三年,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还有另外那位,咳,其实就是以前么,我在哈尔滨上学那会儿,我没有跟你说,就是怕你别扭不高兴么……”周遥只能腆着脸往回翻篇,自己战战兢兢的,“呼我的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高中部的,比咱们还大两岁,他今年都要高考了他都那么大岁数了!那么老!……我才没打算喜欢他或者怎么着呢,他就是厚着脸皮非要那个什么,他‘追’我么。”
周遥这种特精的能藏事的,才不会招认,他那某些意识和情感“启蒙”,就来自那位高年级男生。那小子甚至可以说促使周遥一门心思想要转学,赶紧回北京,这个原因他对亲爸亲妈都没敢说。
简而言之,在校园里异常活跃、异常优秀的周遥同学,在哈师大附中念书时,就很多人明追暗恋他,多数当然是女孩儿,也有男的。
高年级大师兄就是瞧上他了,具体发生过什么,周遥不肯说也就没人知道,无非就是在男厕所里或者校园哪个犄角旮旯,堵住了他……总之周遥当时非常吃惊,很震动,他拒绝了还踢了对方一脚然后就吓跑了。
惊吓过去之后琢磨过味儿来,原来男孩子也可以喜欢男孩子。
竟然有男生私下向他表示好感,说他长得帅,说喜欢他,想要跟他“谈朋友”,“那种朋友”。
原来他自己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脑子有坑胡思乱想的神经病……他不是唯一一个默默地、心惊胆战地喜欢男孩子的。
再然后,他跟家长坚决要求转学籍回北京,一家人团聚,在原来学校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他想要回来“团聚”的人,绝不仅仅是他爸爸妈妈啊。
这才是他转学回京的真正原因,是他那时千方百计想要找瞿嘉叙旧的原因。他想对瞿嘉说出少年时代难以启齿的心事:这些年我好像一直都喜欢男生,我心里早就藏了一个悄悄喜欢着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