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到风景看透(40)
都念高中了,男生一个个儿站起来人模人样的,被强行拎起来答不上题,没面子。周遥是坐在瞿嘉右手边,一声不吭迅速往自己课桌左上角拍了一张算草纸,神手速地开始画三棱柱,再画各条线和夹角。用右手在课桌左上角写字画图,这个姿势角度很不方便,周遥又迅速换笔,用红色圆珠笔标出一条粗粗的延长线:这儿,看这儿。
瞿嘉亏得是眼睛好使,2.0的,个儿高腿长都能看得清隔壁桌面,快速一扫:“那个辅助延长线……要加在那里……”
周遥再写公式,用这个这个定理。
瞿嘉:“哦,定理是那个……”
周遥在纸上快速列出1234几个步骤,得出计算结果,用大红字把所求夹角的正弦值写出来,最后加粗了圈出来,生怕某人看不明白哪个数字是答案。
磕磕巴巴地把这道题解了,过程像便秘一般艰难,最终算是解出来了,瞿嘉坐下去,松一口气。
他瞟了周遥一眼,递了一枚感激的眼神。
周遥心里又软了,瞿嘉偶尔对他笑一下,都如此稀有而珍贵。
课间,周遥跟几位大个儿男生约了“放学别走踢球去”,又轻踢一脚前面男生的椅子腿,说“《尼罗河女儿》你还看啊那是女孩儿看的我有全套《城市猎人》你要么”,迅速又混熟了一批志趣相投的伙伴。
瞿嘉一般就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周遥往四面八方各个方向装逼,然后从周遥的位斗里不打招呼拿走一摞“寒羽良”,打发时间。
老生进校都是穿着校服来的。学校要求每周一至周四穿校服,周五允许自由散漫。
校服就是特别土的深绿色夹克衫和白色长裤。老师进来递给新生一人一套,周遥也领到一套,赶紧换上衣服要做课间操去。
“哎呀妈啊……”周遥手捧着新校服,感慨道,“这衣服谁设计的?”
“忍着穿吧你就,”坐他前面那位白瘦矬的男生,叫小姜的,一乐,“我们都穿三年了,眼都看绿啦,人人都丑,丑习惯了。”
“这一身,比我们那边的校服还要难看。”周遥跟瞿嘉吐槽。哈尔滨其实是很讲吃穿时髦的城市,钱都花在这上面,以前校服还有帅气的俄式水兵服和贝雷帽呢。
“挺配你的眼镜,”瞿嘉小声说,“青蛙……”
“你连蛙都不是,”周遥回道,“你穿着就像一根绿油油的细草杆子。”
周遥就拎着校服去厕所,瞿嘉下意识地跟上几步,又停住了,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去厕所呢?
“哎。”周遥回头用下巴一摆,走啊。
“我去干吗?”瞿嘉道。
“你是衣服架子,你帮我拿着啊?”周遥觉着理所当然。
“……”瞿嘉然后就被周遥搂着肩膀搂去男厕所了。结果还不止当了衣服架子,周遥穿个裤子竟然单脚站不住,光着两条大腿来回地跳,单脚乱蹦,最后让瞿嘉忍无可忍把这人抱住腰了。
瞿嘉说:“你站不住你蹦什么,你不会靠墙站?”
周遥说:“厕所墙多脏么。我就靠着你,你多干净。”
周遥你小子练足球的,就是靠腿功的,大腿小腿肌肉结实得很,你单脚还不会站了?……瞿嘉心里都不信,遥儿你就装jb装吧你,真腻歪。
做操时间,放眼望去,整个儿操场上就是一片“蛙田菜地”,甭提多丑了。
做到某一节操,是跳跃运动,全校列队开始“蛙跳”,周遥噗地就笑场了。瞿嘉在队列里扭头瞪他一眼,竟然也没绷住,就是心有灵犀了,脑补出周遥为什么乐……
能把这套绿衣服穿好看了的,没有。周遥都穿不好看,他穿上新校服之后只有脖子以上还能看,脖子以下都绿白绿白的。
“哎我知道了,”下操后往教学楼走,周遥脑内灵光一闪,“这校服,是按照北京国安那个队服颜色设计的吧?”
“还真是的。”小姜说,“就是那个绿,真绿呀!”
“这周末就有联赛,”又一个男生说,“诶,是国安主场对辽宁吧。”
“咱们周末去球场看球去?”周遥双眼放光。
“一起看球去,先农坛体育场!”小姜附和着。
“哎,肯定还是我们赢,”周遥很恣儿地一乐,“辽宁队有好几个国脚。”
其他男生开始集体吁周遥了,快滚,你丫忒么站哪个山头的奸细!
若是从前,瞿嘉同学在操场和教学楼之间这段路,一定是耍单的,就自己跟自己的影子走一路,但现在不一样了,仿佛不由自主地,就走在周遥身旁,然后慢慢地融入了他班男生的大部队。瞿嘉默默地听着,然后一膀子勒过周遥,掐了好几下,低声教几句规矩:“你站哪个山头的?入乡随俗懂么,懂事儿么?到了现场你喊错了不怕被矿泉水瓶子打啊?”
周遥哈哈哈大笑……
瞿嘉是上课紧张忙叨,就怕被随机点名;而周遥上课特别轻松,他是下课忙叨,下午铃声响了,散学,他从教室后面拎了装备球包,去操场集训。
“周遥别走。”他们组长喊他,“咱组值日,你个儿高你擦玻璃呗。”
“啊——”周遥又把球包扔下了,竟然还有擦玻璃这个工种。
瞿嘉没有表情地站起来,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周遥的腰,小声说:“你去训练,我擦。”
周遥回头,微微诧异:“你擦?……你真想擦玻璃啊?”
“我不是‘想擦’,”瞿嘉说,“我帮你擦。”
“这么好啊?”周遥心里流入一股暖意,声音就软了,一笑。
“谢谢你给大爷讲题。”瞿嘉哼了一声。
他们教室后窗就是两扇大玻璃,看得见远处操场的风景。周遥内心突然又生出满满的自信,他愿意这样陪伴和守候对方,也很容易就满足了,并无奢求。他们仍然是好朋友,一个笑,一句关怀,一点点体贴,从淡淡的回忆里悄然就流到现实,这个人就在他身边。
他面对玻璃窗,端祥自己,展示校服上那一抹艳绿的色泽,心里高兴:“瞧这帅气的,老帅了呢,我。”
瞿嘉斜眯着眼瞅他:“自己把自己都帅晕了吧?”
“这么帅逼帅逼的人是谁啊?叫什么名儿,让我仔细瞅瞅?”周遥说着,把他的一双大近视要贴窗玻璃上了,然后就被瞿嘉抓着后脑勺头发往玻璃窗上掼!瞿嘉没有使劲摁,另一只手赶紧贴上去,护住周遥的脑门……
瞿嘉替某人擦完玻璃,挎着书包,慢慢沿着操场往校门口走。他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仍是耍单的,独自行走在夕阳下。
他的初中三年,都是这样走过来。也没有刻意别扭或孤僻,他一般在学校里不炸刺儿打架,没必要的;他也不爱高调,不爱背个吉他扛个键盘到处嘚瑟那点儿文艺特长。
他就是跟旁人没多少可聊,又嫌麻烦,宁愿享受孤独,极力稀释这份存在感,跟谁都不深交。他就永远躲在属于自己的那堵墙后面,就不想感受周围世界,就让时间凝滞。
但是现在,突然就不一样了,眼前的一切流动了起来,仿佛富有生命力。操场上那个奔跑的英俊少年,那是周遥啊。
那个在夕阳下迎风奔跑的,最美好的小少年……
周遥仍然是跟队进行三对三小范围配合,然后战术合练。任意球和角球演练他又是战术核心,踢了几十脚弧线球,大腿都开始打晃儿。解散之后,自己还要加练素质、体能。
足球队的在这半边场子,田径队的在另半边场子。操场上人来人往也很繁华,菜市场似的。
然后,田径队热身的那帮牲口,就纷纷地毫不留情地从外道超越了跑十二分钟3000米的周遥。
周遥原本是想让田径队帮他领个跑,省得自己一人跑着累。结果,那帮牲口也太快了吧,一眨眼就越过去了,根本就追不上啊。
唐铮突然跑出列,跑到周遥身边给他带了几步:“抬大腿,大腿!
“摆臂,摆臂顺畅点儿啊,肌肉还是太紧。
“呼吸,呼吸要稳……唉你这长跑素质也太困难了遥儿,改天我单独给你加练吧……”
“赶快、走吧、你。”周遥白着脸喘着气说。
“哥先颠儿了啊!”唐铮“噌”得又跑回田径队阵营了。
这个不仗义的家伙,田径队的都非我族类,都是兽类,哼。周遥翻了个大白眼儿,快要口吐白沫了,很想停下来放弃。
然后,他侧后方传来淡淡的匀速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最终那呼吸声和身影都停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行进在跑道上。
已经跑远了的唐铮肩膀突然抖了一抖,打了几个喷嚏,应该是不止被一个人骂了:妈的你个不讲义气的,就不能陪陪么。
周遥抬头,睫毛上晃动着一圈水光。
那位跑25米都忒么嫌累想躺平的大爷,在他身边轻喘着说:“我陪你跑。”
……
第29章 陪跑
结果, 这个傍晚的体能训练并没有比往常更成功, 因为陪跑的那位, 体力还不如主将呢。
“嘉!你,你丫的, 简直就,他妈是,是个大拖累的你!……”周遥弯腰疯狂地喘气兼吐槽, 然后笑。
瞿嘉先就躺下了, 横在他们一中大操场的黑色煤渣跑道上, 头顶蓝天,满眼跳着金星。
“卧槽,真他妈, 累……”瞿嘉喘着说。
“知道我打比赛,有多累了么?”周遥弯着腰对瞿嘉喘,捏对方的脸,“我不是闷头傻跑, 我还得四面八方看着, 我还得找球,累吐了我! ”
“你就别踢球了么……”瞿嘉把一条胳膊横在脸上,累死他大爷了。
周遥伸手就往腋下咯吱咯吱,瞿嘉“啊”得躲, 把周遥也拽着滚到地上了,一身煤渣子。
瞿嘉一手捂着小腹。
周遥:“怎么了?胃疼了?”
瞿嘉:“嗯,有点儿。”
周遥:“你呼吸不均匀, 就容易胃疼,帮你揉揉?”
周遥刚伸手覆盖上去,瞿嘉就把他手扒拉开了,摁住t恤边缘。
两人一起跑,怎么好像比一个人跑还累呢?后来琢磨出原因来,是因为身边有那个人,心就不静了。
心跳就疯狂地过速,周围磁场都不对了,俩人都跑得呼吸失调、呼哧乱喘……以后绝不能一起跑步。
后来,之后一天的傍晚放学,校队没安排集训,瞿嘉走到周遥身后说了一句:“我叫了唐铮,帮你练练。”
操场的跑道边,唐铮穿着圆领恤衫,下身是运动长裤。
“你怎么没脱裤子啊?”周遥远远地喊道。
“陪你这种三流选手玩玩儿,哥还用脱光了啊?”唐铮歪着头,很痞地一乐,“我穿着棉大衣跑也能甩你一圈儿。”
“那我也不用脱了。”周遥说。
“你得脱,你本来就pi股沉,大腿也沉,跑也跑不动,快脱了吧!”唐铮笑话他。
周遥脱掉那套累赘校服,里面贴身的就是纯白的球衫球裤,这就是他常年的装备,也最适合他,比绿白绿白的青蛙王子校服其实好看多了。
唐铮就蹲在跑道线上,指导周遥,从短距离变速跑和折返跑的基本动作开始,慢慢地纠正。
“我去……我是不是从小就没好好练基本功。”周遥半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