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122)
郁启明面色冷淡地盯着那个男人头颅上的伤口,看到有扭曲的蛆虫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生长。
婚礼很快结束,一切重归于盛夏的蝉鸣。
幕布被一片浓绿所侵蚀,又渐渐隐入没有任何亮光的浓黑。
浓黑里缓慢掠过波光,水纹状的灯光扫开了黑暗,郁启明那一刻看到了那个叫裴致礼的少年。
他站在一幢华美的高楼上,身边有一株花枝盛大的樱花树。
高楼上的人是少年的裴致礼,高楼下的人是成年的乔丰年。
乔丰年背对着他,踮着脚尖,折下了一支樱花,然后转过身,笑着喊了他一声:“宝贝儿。”
从灯光尽头的黑暗来突然驶过一辆绿皮火车,绿皮火车的灯光逼射着观看影片的郁启明。
他没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火车呼啸着碾过一切,天上毫无预兆地开始下起了暴雨。
暴雨冲刷过一整个世界,那大雨甚至劈得他们家门口的两棵石榴树都各自倾斜,一棵向东,一棵向西。
郁启明也看到了村口那一座被大雨冲垮了的小石桥,那一年的天气的确太奇怪,二月份的雪飞到了三月初,五月里又接连下了三场大雨。
第一场大雨在郁启明归家的第一天开始落下。
绵延的雨声敲打不远处的山野的竹林,郁启明闻到了雨水的腥气,同时,他也闻到了一些甜腻的水果香气。
留着黑长直穿着睡裙的郁早早咬着荔枝味的棒棒糖,她凑到了郁启明身边,对他讲:“喂老弟,差不多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少女的声音清越,就响在他的耳朵旁,郁启明微微一愣。
默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幕布也早早收起,郁启明这才惊觉自己正坐在老家二楼向南的那间属于他的房间里。
他已经不是那个坐在屏幕外观看自己人生的第三者了,他重新成为了十七岁的“郁启明”。
——十七岁的郁启明。
正在备战高考的郁启明。
摆在书桌的闹钟显示时间已过十一点,而他的右手握着一支黑色的水笔,刚刚解完一道数学大题。
他转动了一下水笔,那只笔熟练地在他的右手指腹上打了个圈。
郁启明抬头,看向十七岁的郁早早。
女孩儿尚未遭受劫难,她眉眼里还盛放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真与纯善,她咬碎了棒棒糖,伸手抢了郁启明的水笔。
“好了,郁星星,差不多了,难得五一放个假,你早点睡行不行啊?”
郁启明听到自己说:“好。”
他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试卷,整整齐齐叠放在了一旁,然后关了台灯。
只是刚刚关了台灯,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就跳响消息。
郁早早哈了一声,说:“有人来催你睡觉咯,是我多事了,是我多事了,溜了溜了。”
郁启明一边拿过手机,一边提醒郁早早记得刷牙。
有些人看来是真心实意把她当三岁了。郁早早翻了个白眼,预备回房间睡觉,只是走出了房间的门,重新又掉头回来,手抓在门把手上,讲:“……明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我要和…那个谁出门看电影,午饭记得自己解决。”
郁启明本来低下头预备查看消息,听到了郁早早的话,他重新又抬头看向郁早早。
郁早早嬉皮笑脸地保证:“我绝对会在晚上七点之前回家哒~”
女孩儿笑得明亮又璀璨,黑色的长直发披泻在肩头,漂亮过电视里任何一个女明星。
郁启明不可能不怀念这样的郁早早。
虽然后来的郁早早一直竭力于恢复成曾经的模样,但是她偶尔扮演得并不很成功。她时常会用滔滔不绝话语和来让郁启明相信“她早就已经没事了”,可是重复的话语、过快的语速、跳跃的逻辑还是能让郁启明知道,早早不可能再成为曾经的早早。
郁启明多看了两眼郁早早,问她:“……出去玩钱够用吗?”
郁早早想说够用,但是考虑到那个谁明天万一要给她送礼物,她身上的钱可能不够还礼。
郁早早于是说:“不知道够不够,要不先跟你借个一百?”
郁启明放下手机,拉开抽屉,从自己的书桌抽屉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他放奖学金的信封袋子,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了五张红色的钞票,起身,走到门口递给郁早早。
郁早早哇了一声,没接:“太多了吧老弟。”五百块!太奢侈了点吧。
郁启明说:“不多,马上夏天了,你该要给自己买一件新裙子了。”
钱不够的时候是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手头不算太紧张,郁启明宁可节省自己的,也要拿出钱给早早,让她去买自己心仪的新裙子。
郁早早是个漂亮的姑娘,漂亮姑娘都爱穿漂亮裙子,很可惜的是郁早早很少能穿到漂亮的新裙子。
女孩儿天性爱美,不能拥有新衣服当然会让她感到遗憾,可是郁家三姐弟都不是会因为这些细节而自怨自艾的人。穿不了新衣服就穿旧衣服,郁早早对于穿郁满霞的旧衣服适应良好,在被同学嘲笑的时候也心态绝佳,她告诉郁启明,那些女孩儿只是在嫉妒我的天赋美貌,因为我哪怕披个麻袋上学都能收到一箩筐的情书,至于那些男的,呸,恶臭!
郁早早的学校风气不算太好,一个又漂亮又穷的姑娘能够引来太多太多人的觊觎。
有的人还能保持道德,但也有不愿意保持道德,他们得不到她就选择侮辱她,他们想摧毁她,他们从来不珍惜她。
郁早早看得太清楚了,所以她才会对那个谁……咳,心动。
但是五百块还是太多了。郁早早从里面抽了三张红票子,又把剩下的两张卷起来,塞回到了郁启明的口袋里。
“你明天不是打算去看外甥女吗?”郁早早讲:“这点钱留着,你给大姐和宋学而买点东西吧。”免得空手上门,又被大姐那个婆婆翻白眼。
怕郁启明犯倔,非要她收钱,郁早早拿了钱就转身走人,一边嘱咐早点睡一边嘭地一声给他合上了房门。
房门险些撞到郁启明的鼻梁,他往后退了两步。
他手摸了摸口袋,把卷起来的钞票拿了出来。这个钱他既然预备给早早了,她现在不收问题也不大,等五一假期结束后再给她也一样。
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又发出了叮铃一声声响。
手机压着信封袋,信封袋侧上方印着来信人的名字。
郁启明走到了桌旁,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信息。
之前的两条消息是:
【十一点了,郁同学,差不多可以结束学习了,放假就该要好好休息。】
【大雨停了吗?】
最新的一条是:
【天气预报说S市要来台风。】
郁启明没有立刻回复。
他盯着这一条信息来回反复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看够了,他手指滑过手机屏幕,开始翻阅手机,从今天的,翻到了昨天的,又从昨天的,翻到了前天。
接着是一周前——一个月前。
短信全都没删,一条一条,像证据一样留存在那里,明晃晃地昭示着两个人过了界的亲密。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了,抱歉,实在是精力不济QAQ遭了天谴一样永远逃不过立冬后的降温感冒
第76章
少年时候一根筋,一叶障目看不清。
等到开始有所觉悟时,却已经和另一个人开始了纠葛。
郁启明对于情爱的认知和理解,并不来自于少年时悸动的对象,彼时彼刻,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曾经也对某个确切的人动过心。
模糊的情感被过份惨烈的现实切割,等一切尘埃落定,郁启明已经回不了头。
一个现实主义者不会下定决心奔赴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比起记忆,他更珍惜能真实触碰到的人类的体温。
可他现在十七岁。
人生的急转弯还没来,他每天做题,然后和某个触碰不到体温的人发各式各样无聊的消息,他正在努力又浑浑噩噩地做最后一个月的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