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131)
郁启明朝着他伸手,示意他把东西给他。
裴致礼走到郁启明身边,俯下身再一次把袋子送到了郁启明的手上。
“不过,的确是不想打开的,打算等我哪一天能很坦然地面对你了,我就把它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来,把它转移到家里最高的那一个柜子里,然后再在柜子外面上给它上十八把锁。”
郁启明接过裴致礼递过来的“礼物”,笑着叹气:
“毕竟,这是二十岁的裴致礼送给十七岁的郁启明的。”
裴致礼眉心微动,但是他很得体地保持着缄默,无意打断郁启明向他敞开心扉,解释缘由。
成年人袒露心扉,需要先拿刀剖开自己的胸膛,再扒开自己的血肉,何况郁启明这样性格的人。
郁启明捏了捏纸袋,纸袋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那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爬进郁启明耳朵的时候变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八脚蜘蛛。
“既然是别人的礼物,我肯定就不能拆,上了锁给‘他’保存好,这样就足够了。”
说到是别人的礼物时,那只八脚小蜘蛛钻进了郁启明的心脏,它张开了口器,在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上细细咬了一口。
不疼,有点酸。
能忍,算不上太难受。
被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着,视频里的人已经义无反顾地再次跳进了泳池。
郁启明伸手,示意裴致礼拉一下他的手:“帮帮忙,裴哥,让我侧过来一点,不然我没办法拆它。”
郁启明试图想要侧过身,裴致礼忙伸手揽住男人的背脊:“你不要用力,小心。”
总归还是疼。郁启明肩背微微僵硬,脸上却挂着笑:“再稍微侧一点点,一点点就行了。”
调整好身位,郁启明松了一口气。
裴致礼坐到了床沿,郁启明就把头搁在裴致礼的腿上,头晕,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才又笑眯眯地睁开眼,对把手掌心贴在他额头的裴致礼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想拆礼物?你也太沉得住气了。”
裴致礼讲:“沉不住气,你会发脾气的。”
在这个冬天落第一场雪之前,裴致礼哪怕多给一个眼神都会让郁启明警惕,当忍耐变成了日常的习惯,裴致礼不可能沉不住气。
郁启明不觉得自己脾气有坏到这样的地步,何况在之前的一年里,他对裴总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很多时候连加班费他都没打卡去要。
郁启明勉强道:“……那你辛苦了。”
裴致礼:“应该的。”
没有花纹的素色纸袋,郁启明打开袋子,往里瞅了眼,挺简单一个包装的小盒子。
深蓝色流星烫金银的包装纸,上面扎着一个缎带质感的银色蝴蝶结,算精致,但并不很显奢华。
郁启明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放在手上掂了掂,也并不很重。
他抬起下颌,和低着头正在看他的裴致礼对视了一眼。
“……那我拆了?”郁启明的手指碰到了盒子外的蝴蝶结:“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太没仪式感了一点,要不要点个蜡烛烘托一下氛围?”
说到了蜡烛,郁启明就忽然觉察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心急,其实再过不久就是情人节,这些事情可能留在那一天说更合适。
活到二十七岁,已经知道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说出口,是需要一点特殊时间的氛围做托底的,如果今天是情人节,郁启明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会突然感觉到那一点莫名的局促和紧张。
可是今天没有多余的玫瑰,也不是二月十四,屋外的夜色平静,并不和昨天和明天有什么不同。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
可他却要和裴致礼谈一些……谈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郁启明的指腹缓慢抚过银色缎带,他其实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但是裴致礼似乎误会了,他以为郁启明又不准备打开了。
“不用那些多余的东西。”裴致礼握住了郁启明的手指:“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礼物。”
在当年或许的确一度掏空了裴致礼的私人账户,但是对于现在的裴致礼来说,它的确只是一个小礼物。
郁启明是和裴致礼一起拆开的蝴蝶结。
年少时的心意,本来应该带着轰隆作响的心跳声,和盛夏午夜的星辰一起闪烁,然而时隔十年,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在一个平凡的冬夜。
平平无奇的普通的小盒子里,放着一个旅行表盒,旅行表盒里是一只带钻的白金蓝星空手表。
银河天幕,月相星辰,手表上的时针已经独自转过了七千三百多圈。
郁启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弯起唇角,笑道:“不是小礼物了,裴总。”
裴致礼不以为然,他把手表拿出来,照着很多年前的心意,比对着给郁启明戴到了手腕上。
之前那个给郁启明应急用的手表正好坏在了车祸里,裴致礼觉得还是这一款更适合他。
手表是凉的,贴到了郁启明的左手手腕上,却让他觉得像是点了火一样,烧得他的手腕开始有一种焦灼的疼。
“什么时候买的?”郁启明偏过头,问正在调整表带的裴致礼:“这块表,等了很久吧。”
裴致礼没说什么时候买的,他只说:“不算久,用钟遥山的VIP排的队。”
郁启明轻轻哦了一声,他靠在裴致礼的身上,盯着手表上那一块银河,再次陷入了一些无解的、火烧似的焦灼。
他应该要说谢谢,然后说他很喜欢。
可是郁启明现在不想说这些客套话,他静默良久,裴致礼则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有耐心。
他沉默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裴致礼没有催促,他安静地握着他的手。
裴致礼知道今晚的郁星星有很多委屈要讲。
“我……”郁启明说了一个字又顿住,像是觉得自己没有组织好语言,他反手握住裴致礼,手指交握。
“我猜,早早已经跟你说了一点。”郁启明语速放得很慢,他讲:“她一直觉得,所有的一切是她搞砸的,因为那一天,她去宋家前,我给她打了电话。”
“我让她不要一个人过去,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我告诉她再等四十分钟,等我到家了,我和她一起过去接大姐回家。”
“她没等我。”
“我爸那天正好休息回家,他买了酒只想在家喝酒,他劝早早不要掺和夫妻的事情,早早和他吵了一架。”
“早早一个人走了,我爸喝了两口酒,大概是觉得不放心,也一起过去了。”
“等我到宋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他也已经断气了。”
“我爸手里拿了个铁榔头,我大姐和早早……浑身都是伤口,早早伤得更厉害,她的头上被他拿东西砸了一个血窟窿,一直在流血。”
“我有点慌。”
“可我不能慌。”
“没有报警,我只打了120。我不能报警。”
“救护车到的时候,他的大哥和嫂子看到了,他们两个拦着,不让我大姐和早早上救护车。”
“争执里,我被人宋家老大拿铁锹打到了手臂。”
“我不觉得痛,我那会儿其实有点着急,我只想让早早上救护车,她头上的血出得太多,我的衣服、裤子上、脸上,还有地上,都是血。”
“他们不让救护车走,骂我大姐和早早,又说我爸是杀人犯,要报警。”
“我说,报警可以,把我爸抓走也行,反正郁家有他没他一样,我说,大不了你宋家人当强奸犯,我郁家人当杀人犯。”
“我不在意我爸的,我只怕来不及救早早,她看上去快要死了。”
郁启明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等情绪平稳了,他才又开口讲:“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当时走投无路了。”
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郁早早快死了。
他没有时间跟他们讲道理、讲法律,他爸懵了,剩下的都是恨不得他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