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57)
在所有人的困惑而又震惊中,沐森恢复了许些常态缓缓道:「那天……就是你来公司的那天,我看见淼淼的模样,就知道他的病又复发了,淼淼在美国时都是风凡在治疗他的病,于是我给风凡打了电话,让他赶快来中国,当我们在你家找到淼淼时,他一个人躲在衣柜里,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我们把他接出来带回家,风凡一直给他用药做心理辅导,直到今天……他偷偷溜出我家,开了我的车便不见了踪影。」
沐森说到这里,看向一脸苍白的欧文,认真又道:「我告诉你这些的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淼淼曾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那都不是他自愿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都知道他是爱你的,不但我和风凡,认识淼淼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有一个叫欧文的人,就是他的世界。」
是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也许世界的含义并非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宽广,而只是两颗心向彼此各走一步的距离。
对阮淼淼来说,这一份爱情,比对欧文来说更加的弥足可贵,如果林子峰的情亲是铸造他世界的轮廓,那么欧文给予的点点滴滴就是丰富填满了他世界的全部。
没有裂缝的人生,阳光是无法照进来的,大概欧文就是那道光,在这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四季交错,花开花落,又何尝不是欧文为他亲手绘制的。
流泪的意义,或许是爱得太过深刻,欧文抽泣不止,却是因为感同身受。
自己的人生又怎会没有裂缝,在他最狼狈脆弱的时候,是阮淼淼这样一个同样脆弱的生命拯救了他,带给他坚强。
他们就是两个可怜病人,用彼此可依的温度,温暖了彼此,却也灼伤了彼此。
「欧老师……欧老师……」
微弱而沙哑的音量,让众人为之一惊,纷纷紧张的朝上的人投去视线。
阮淼淼眼睛还未睁开,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语着:「欧老师……我有话对你说……」
大家都不明所以的相互对望,只有欧文,已扑上阮淼淼床前,因为也只有他明白这个人口中的话语。
那一条乡间的马路,爱画如命的少年抛弃了心爱的画板,只为了他一人拼命追逐着大喊。
欧文知道阮淼淼或许是梦到了那一天,这是只属于他们的回忆,也是那个世界里最美片段。
阮淼淼被打在脸上的滚烫液体唤醒了意识,他模糊的双眼里,只有欧文泪流满面的沧桑脸颊。
「欧文……对不起……原谅我……」
虚弱无力的声线还未完全落下,欧文已不忍紧紧抱住了他,用力摇着头几乎泣不成声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去美国……都是我的错……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不想你可怜我……」阮淼淼双眸忽开忽合的眼角淌下眼泪,努力想抬手抱住欧文颤抖的身体,「我一直想对你说……我……18岁认识你……7年了……爱了你7年……从没变过……也从没后悔过……」
是啊,或许就是那一句话,你5岁时的玩具到了13岁早已不稀罕了。
但有个叫阮淼淼的少年,25岁时却还爱着18岁那年遇上的这个叫欧文的男人。
第72章 『陌生关系』 28 完结
在医院的日子恍如白驹般过去了十余天,阮淼淼身体上的伤已有所好转,但内心深处累积的那道伤是否也逐渐释怀,却无从得知。
其实就算所有的人避而不提,阮淼淼也可以察觉到自己的这张脸或许已经毁了。
他不说,但心里却什么都明白。
相貌生得好坏,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大概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越是好看的人,就越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愚弄。
所以他并不遗憾,更没有难过,反而安心了许多。
自那天过后,欧文每日都来医院探望,阮淼淼的手脚打着石膏,吃喝拉撒都是欧文不怕累不嫌脏的一手照料,好像刻意回避似的,再没提过之前的事。
如此日复一日,欧文起初染黑的头发已银丝再现,也许头发白了还可以染回去,但阮淼淼清楚,对那人造成的伤害大概永远也痊愈不了了。
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就算极怕看见这样的欧文,也说不出一字一句来安慰他,或是安慰自己。
除了林子峰和陈天意两人,沐森也几乎每天都来探望他,但坐不了一会儿就走了,交谈上也只是列行公事般关切的询问几句阮淼淼的伤。何风凡倒是经常穿梭在医院里,在美国时阮淼淼的病都是他经手治疗,便每日都定点来给他打针,说是一些稳定剂和抗焦虑的药物,但依照中国的国情,是不能私自注射这类药,院方出来干预,何风凡就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也不知是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欧文的原因,阮淼淼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可以一整天都很安静,情绪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出神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只要欧文和他说话,阮淼淼都会有回应。
这种病不可能治好,能做的也只是相对稳定,心病还需心药医,欧文虽不是一味良药,但至少可以为阮淼淼无人能进的世界勾勒一道门窗。
然而这道门窗外却始终守着另一抹寂寞的身影。
沐森站在病房门外,没有动作,静静的注视着眼前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欧文正问着阮淼淼中午想吃点什么,阮淼淼看了沐森一眼,转头对床边的人道:「我突然想吃酸辣粉,可以去帮我端一碗回来么。」
欧文自是意会,阮淼淼或许有话想单独对那个人说,也没多问道:「好,我下去给你买。」
阮淼淼点了点头,沐森却始料未及的愣了半晌,直到看见欧文走来,他才恍然回过神与之插肩而过,进入病房走到阮淼淼床前坐下。
「今天感觉怎么样,伤还疼不疼?」
沐森故作轻松的强颜欢笑,阮淼淼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那你呢,疼么?」
「呵,我疼什么,受伤的人又不是我……」
欧文站在紧闭的门外,只听到这里便起步离去,大概是不愿听见沐森如此卑微的回应。
他走出医院,街边有很多吃饭的地方,南方人偏爱辛辣,而酸辣粉也算是C城人最为普遍的饮食之一,无论哪家面店的菜单上都有它的名字。
可能是想多给病房里的两人一些时间,欧文坐下来,也要了一碗来吃,越是普遍的东西,好似越容易让人忘记它的存在,欧文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
刚吃了没几口,鼻头就微微渗出了汗水,还不住被辣椒呛得咳嗽了几声,若不是方才说话时用的是C城乡音,多半会被误以为是个外省人士。
老板是位年迈的大娘,好心的给欧文递去纸巾,和善笑道:「今年的二荆条收成好,做出来的红油也特别辣,小伙子你慢着点吃,我给你打碗面汤来。」
「啊,没事,这味道挺好的,是我太久没吃了,有点不习惯。」
欧文许些尴尬的说着,大娘还是为他盛了一碗面汤放在桌上。
「是啊,现在生活好了,吃的花样也多,来吃这粉的人自是少了许多,」大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叹道,「回想我们年轻那时候,就觉得这酸辣粉好吃,开始酸酸辣辣的,越吃越有味,很多人都爱吃……」
大娘话匣开了似的自顾自的说起来,欧文也只是随声迎合几句,慢慢咀嚼着口中的辛辣,仿佛已没有了起初的那份难耐的焦灼感。
他静静的吃着,并不去多想那两人到底谈论了怎样的话题,欧文的思维沉浸在这酸辣中,总觉得无论多么熟悉东西,都不可能一如既往,哪怕只是一味调料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也都有一个重新认识和适应的过程。
欧文苦笑,自己和阮淼淼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吃完了粉,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欧文又打包了一份带走,生怕粉会糊掉的急忙往住院部冲冲走去。
刚进医院大门,在路过一旁的绿化带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欧文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了那里。
看见那人的神情,不知为何欧文竟不由叹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要吗?」
突如其来的声线让沐森惊了一下,回过神就看见眼下出现了一个烟盒,他抬头望向欧文,好似挣扎般的沉默了一会,才迟钝的伸手取出了一根烟。
「谢谢,」沐森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看了一眼欧文手中提着的东西,扬起了一抹无力的笑容,「好大的香味,感觉挺辣的。」
欧文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也点了根烟,笑道,「是挺辣的,你这个外省人还是别去尝试比较好。」
「呵,可不是,看起来好的东西,却未必适合自己对不对?」
「……」欧文知道他话中有话,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淼淼身上的伤还没好,不应该吃这么辛辣的东西,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吃了酱油和醋,伤口会留下痕迹的……」
「如果不吃他的脸就会好吗?」欧文生硬打断他的话,沐森愣了一下,对上欧文犀利的视线,指间的烟不住一抖,掉落的烟灰弄脏了原本洁亮的皮鞋,欧文接着冷言道,「为什么要让他吸上大麻,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你有关系。」
沐森避开那道质问的目光,又猛吸了几口烟,咽了咽嗓子,抬眼直视欧文道:「你的说法不准确,不是一定和我有关系,而只是和我有一定的关系,就如同这也和你有一定的关系一样。如果淼淼想告诉你,他自然会对你说,但他不说,那我也同样不会告诉你。」
「好,你不说,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但你不知道这样做就等于害了他一辈子么!」
「一辈子是多久?!」沐森提高音量道,「今天?!还是明天?!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把淼淼在美国的每一天都说给你听,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大麻,他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况且自从淼淼的病情得到控制,回国以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碰过那个东西,如果不是你们……他的病不会复发,也不会再去吸食大麻。」
是的,也许就像沐森所说,大麻是阮淼淼心瘾,而欧文却是他的心病,三年的折磨让他久病成瘾,阮淼淼战胜不了,便只能选择了另一味毒药。
欧文面色沉重,他明白沐森的意思,或许阮淼淼才是那个比自己更需要理解和陪伴的人,欧文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道:「昨天警方找我过去,说是等淼淼的病好了,便会对他进行一个月的拘留,因为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他持有大麻,而且再加上他患有心理疾病,所以不会判刑,你……最好也暂时回美国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