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28)
这一下惊得廖晓拂赶忙弯下了腰身,仿佛不看那腿那肉就不是自己的了。双手交叠在胸口,脚底下正中摆好了夜壶,耻于为人的难堪仿佛要从七窍满溢而出了。这副阉人的姿态当真是下作极了。
廖晓拂挪着脚,往下蹲了一蹲,直到底下抵上了冰凉冰凉的夜壶嘴儿,出汗的手心攥住褂裙,膝头靠在一起,嘴里头紧紧咬着一块麻布的小巾。那是……那是全净的公公解手要用着的,用一回就得扔了。
可廖晓拂用了毕身的胆量,就是这一身的胆子全让太子几声吼和几下拍门响给吓回去了。
“殿下别进!殿下别进!”廖晓拂一边嚷着一边胡乱地系带子,又忙着将地上的东西踢到塌子下边去,脸上皆是惊慌,恨不得将自己也藏到塌子下去。
“这是怎么了?”祁谟一听廖晓拂的声儿都变了,心头惊慌不已,若是平日里小福子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几声像是哭,喊着殿下那几声都是抖着的,跟上一世死在他腿上那样真真相似。情急之下一张屏风怎么拦得住他,推开门就把屏风倒了,正眼那小福子的衣带子还没系上呢,眼睑上就像是……敷了一层殷红的胭脂。
“你……你这是作甚?可是又被什么吓住了?”顾不上算不算账,太子反手将门关上走近,一同帮他将带子系好,刚要再问就看廖晓拂鼻尖儿上挂着几珠子汗,仿佛寒天里烤火一般,连小褂子撑着的脖子都红了一圈儿。
“殿下、我……”廖晓拂闭眼不瞧祁谟,当真是受不住了,衣摆窸窣,双手掩面,顷刻哭了出来,“我想尿尿,憋着不行了。”
祁谟望向窗棂,眉眼蹙作一团,这会儿子再看窗棂之外的翠柳垂柏也无心赏景,一指轻滑书卷,一手舞剑,刹那甩开剑托将书卷一分为二。
烦躁,泛酸,苦楚,心头尽是道不明的野火。心里头繁乱,不知该如何压下去。
衣袂微乱,剑风飒飒,晚风微凉,祁谟将剑放下,听见身后错落的脚步声,心里仿佛被海棠花落满一地。
“殿下,奴才回来了。”廖晓拂快步跑回太子寝殿,正巧看殿内太子一人舞剑。
祁谟心里甚烦,刚刚那招他早已熟练百回,每每心头不安就舞上半个时辰。这一回当真是无用了,出招数十次仍旧化不开他的悔意。自己一时冲动,话是吩咐得爽快,竟无意将廖晓拂憋出小命来了。除了这个,还有一种更见不得人的腌臜念头。
方才小福子那样子竟让他心头涌起了一股热意,这热如同绞枝藤蔓,攻上深入心肺,攻下张攀巨大,就像吸了他的血肉。上一世祁谟早已懂了人事,侍寝丫头就有几个了,怎么能不知道这是何意?可若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和大皇兄一般无二了吗!
“殿下?殿下……可是今日累了?累了就歇吧,落落汗。”小福子惴惴不安,方才殿下准他出去时自己腿根子是发着抖的。太子刚别过苏大人那样的英才就撞见自己分寸打乱,如此一比简直不堪回想。
“无妨,孤只是……有些心烦而已。”祁谟回望,这一看倒好,眼前又是一双眼尾旖旎的红,水灵灵得叫人难耐。
廖晓拂见殿下把剑放了,将洗过又洗的双手于胸口仔细抹净,等太子坐下来就赶忙过去伺候,伸出手去揉着殿下的肩臂。许是净身所致小福子开口就容易带上鼻音,偶尔黏软稚气。但公公大多都是这样,时而像是稚人语又不像,就如同他们刁钻古怪的性子。阉人动情皆是命短,可爱慕都是真的。恨上的人却能下毒手,斩杀如草,不惜代价。
“殿下累了?要不小福子给按按头,解解乏吧?”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祁谟看他温和体恤着自己就很快静了下来,心里那团火也消停了,动了动鼻子还嗅出小福子手上杂糅了润润的香气。
“今日是孤想得不周,顾不上你了。可你也是痴傻,真跑出去我还能将你如何了?”祁谟解了束发,扬了扬头,小福子的手指摸到了头顶很快酥酥麻麻很是解乏,没几下又查出异样来,道:“啧,手怎得凉成这样?你跑哪儿去了?”
廖晓拂忽地往后挪了一步,差一些磕上脚跟儿,收回的双手使劲儿搓了搓又放在鼻尖儿下闻闻,才说道:“去池子里净手来着,泡了好久,想来是干净的。”
“在哪儿泡的手?”
“就是给殿下镇着西瓜那大池子,奴才先擦净了才……”
“你真是!真是成心气煞我了!”因解乏而惺忪的眼眸瞬时又瞪大了,太子将人拉过身前一看,可不是嘛!两只小手的皮肉都皱皱了,庆幸受过的伤早已碰得水了,吓得他连忙拽着廖晓拂到香炉一旁,揭开盖子吹旺了炉灰,“你真是傻的吗?那池子通着井水,四季皆寒,照你这样一通瞎泡你这手还……”
“奴才怕殿下嫌……嫌腥臊了。”
自小福子近身伺候之后早就插嘴无数次,可没有一次叫祁谟这般心疼,定了定神,手掌捂上冻坏了的小手,心里堵了个结。自己果真与大皇子那般无二吗?
“没味儿了……”小福子自然不依,将手缩回来又说道,“玉儿姐曾赏过我一匣子香粉,本想着给大姐用着的,只分了些给六师哥,还剩着好多。方才用上了些,香着的。”
好嘛,祁谟那颗心都被这小奴才撩拨乱了,可那撩拨他的人还不知情,怎么勾火怎么来。祁谟赶紧点头答道:“是了,孤……嗯,我没嫌你。这事乃是人之常情,就连我这太子也有三急,不必放在心上。这事……就当过了,不提罢了,往后夜中你隔着屏风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廖晓拂并了并腿,犹豫了一番谢恩道:“殿下若是心中膈应也可直说的,若不是……小福子何德何能,还能继续伺候着。”
何德何能?你的那份德那份能上一世恐怕用尽了,这一世,还是孤来护着吧。祁谟想得略不耐烦,可这么一琢磨眼前薄淡的雾气散了些。罢了,此刻哪儿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故而正色说道:“小奴才你且记下,若是旁人说孤不要你伺候了,不管那人是谁都不准信,只有孤一人说话可当真。哪怕将来是孤那四哥说了什么,你皆当做耳边风,心里不舒坦了便来问你主子,受欺负了也来找你主子。孤今日与青松一聚相谈甚欢,只有一事需要你点头了才行。”
相谈甚欢?苏大人与殿下谈得那些话想来自己更听不明白了。小福子悄无声息站立,烤着荣檀香的热香炉使劲儿吸了一吸,问道:“殿下直说就是,那苏大人……能帮衬殿下,是大好人,小福子能做点子小事自然尽力。”
是大好人?这小奴才才见过青松仅此二回而已,怎么就看出他是好人了?还是大好人?他五岁时将孤的眼圈儿都揍青了呢!太子的眉头眼瞧着拧出川字来,闭了闭眼道:“这事这样,母后已经应了,四哥想来不久便挪出井来,但需找个心思简单又不多事的人陪着,明里是伺候,可暗里却可以看住他。若是找个识得太子的人万万不可,可若是这人我不亲自过手又当真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好……”
“殿下可是想要奴才小妹去?”廖晓拂抬起头来问,脖子抻得像一只鸽子。
“哼,太子才将话说了一半儿就猜出来了,是不是被主子惯坏了?该治。”祁谟忍不住去捏他的小耳垂儿,捏着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又放下手来,问道“若真是叫你小妹去,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苏青松:豆子请你给我一个正经的CP,天天被太子发狗粮引起极度不适!
担心有读者觉得宫斗太少,是这样,本文分上中下三卷,上卷快完结了,大部分是铺垫宫斗的环境和饱满人设,从中卷开始就有宫斗了,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谢谢!
第 31 章、第三十一章
太子赏脸了, 小福子自是愿意, 片刻过后垂睫问道:“可是我那小妹自山野长大,也没娘亲管教, 恐怕不会说好听的哄着四殿下, 更不懂宫中伺候人的规矩。这要是将四殿下惹怒了岂不要命了?”
祁谟也跟着痴烤双手, 得意倨傲地答道:“诶,就是要找个不惧着他的人。四哥那样的性子, 若真是顾忌着倒能被他欺负了。等将你家中的人都安置妥当了我便让张广之去说, 就说是宫里侍卫齐大哥的胞兄需要人伺候。”
“我家人?”太子未曾说过,小福子自然不知, “殿下要安置奴才家人了吗?”
祁谟自知失语, 只好说道:“本想着事成之后再说, 叫你提早知道了也无妨。孤已命张广之派了信得过的弟兄去小凉庄,城门落匙之前务必将你家人带回来,今夜先寻一处客栈将就将就。待明日天亮再租处民屋住下。如此你那二哥不为生计奔忙也可准备秋闱了,先别急着谢恩, 孤可不是白做筹谋。若他有能耐中举, 来日到了殿试可算是太子的人, 我总要收点儿好处。你大哥嘛……若是愿意可去端午门当职,不巡夜就是。若是……”
“自然是愿意的!这、这叫小福子如何谢恩才好。”廖晓拂忙不迭地应下来,就差拍手叫好了。大哥能去当职想来家中就有了进项,那二哥今年秋闱的银两就有着落了。两位家兄自顾不暇,小妹却梳头到了不能再闲散的年纪。虽说四殿下喜怒无常、阴晴难测,可毕竟是太师府这般人家, 跟着学规矩再好不过了。太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计打算,实乃是铺了一条活路给自己一家呢。
“谢什么恩啊,你这一家都为我所用了,将来不怕太子翻脸不认账?”
小福子摇了摇头,两手收回袖口里。“小福子不怕,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想到之后应对的计谋,祁谟禁不住于心口腾起一丝担忧和后怕。说到底他身子里流了一半天家的血,善用手中的棋子是用人之道,每子落下都要有用处的,帮人势必是帮己在前。若是叫廖晓拂知道了……
“若孤往后为那个位子做了歹毒之事,你可怪我?”祁谟问道。他想背过去不看,只听着廖晓拂的声儿就得了。可脚步却迈不开,靴里装了千斤重。
“若殿下有苦,我自然是不怪的。”小福子乖谦应道,说完不言语,隐隐欲说地等着,果真又卑恭问道:“奴才斗胆一问,若是小福子往后也对旁人歹毒了,殿下可还愿我伺候?”
祁谟绷着下颚,笃定地一笑:“安心便好,你变不成那般的人。”
一月过后连宫中粗使的丫头都知道要有新人入宫的信子,曾经荣答应住的那千月院也修葺着呢。宫中无人不传着这事,一时各样声音攒动,丫鬟公公都猜着新添的贵人颜色如何。后宫的日子难熬,这样死水淤泥的活着还不如死前看看各样的主子呢。奴才们既担心看不着这热闹,又担忧一觉醒来世事大变。
陈鸳对着铜镜翻了个云手,水袖在身奈何耳中没有好曲,舞时风波无浪,收势如同枯槁。当真是惨兮兮一阵哀叹啊。
“郎君啊……一骑世无双……”百无聊赖唱了几句,陈鸳眼皮子一翻朝外看去,江文成捧着十几把竹剑,衣角扑风地往里屋走。速而快快将水袖衣褪了去,摩挲着快发青霉的柜角将这东西仔细地藏进最里边儿了。
“今儿这么早就回了?你那些个小子们也放你走?”陈鸳抹了把鬓角,方才甩袖流了几滴汗珠也全擦尽了。
江文成在手心哈了一把气,指着陈鸳的左手说:“你这又是作甚了?不是师哥说你……虽说那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但在宫里也是能要小命儿的物件。”
陈鸳佻薄地瞥去一眼,看了看手掌,还不是方才点唇用了些青红胭脂落在上面了,一边用衣袂擦净一边埋怨。“你以为我想带着进宫啊,真要是搜出来准保治我个秽乱后宫,几颗脑瓜子都不够砍。可我娘亲就留下一包袱东西给我,能变卖的都叫大娘尽数当了,就剩一副水袖……”
说着陈鸳往江文成那边靠去,对着他的胳膊推搡一番,嗔道:“大哥也会替我藏着的吧?我不说你不说的,还能叫旁人知道了?再说了,从前在师父那处住着时你还不是夸我那样俊俏吗?怎么?现在见得小公多了眼界一开,我陈鸳就数不上个儿了呗?”
“老六!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文成被他随便几句闹了个大脸红,挣开了他的手急道,“那时的事莫要再提,是大哥年岁小说了不当的话,你怎可将自己比成戏子?那副水袖若是实在不舍得也可去求求师父发落,只是不可再这般……这般轻佻了,免得叫什么人……什么人占了便宜去。”最后几个字江文成几乎是咬碎了吐出来的,明明只想提点老六几句,怎知道自己这张笨嘴张口又是苟斥了一顿。